第十四回 伶黄狗替主鸣冤 智英雄捉拿凶犯
话说李七侯在窗户外面,听里面那妇人说话的声音,正是李氏。他先用舌尖湿破窗户纸一瞧,那屋内炕上放着一张炕桌儿,桌上摆几碟菜,姚广智在东首坐着。李氏在西首坐着,笑嘻嘻地说:“你多喝两杯吧,无故的今天挨了一回板子,打得我心里怪痛的。”姚广智说:“明日把炕箱内那个东西扔了,就去我心中一块大病。你真下得手,会把他一刀就杀了,我的心病也去了。”那妇人说:“你我这可作长久的夫妻了,你害一个,我害一个,幸亏我们把人头藏起来了,要不然,那还了得吗?”
说着笑着,手托一杯酒,送在那姚广智嘴上,说:“老四,你喝这杯酒吧!”李七侯看罢,知道是奸夫淫妇,便大嚷一声,进屋内把他二人捆步。至次日天明,叫地方刘升、李福,用车拉他二人到了县衙,正值老爷升堂。
原来彭公已传到赵廷俊,正在问他:“你为何卖了六十亩地与何村刘祥呢?”赵廷俊说:“我因急用,卖与刘祥六十亩地,应在昨天下定银一百两是实。”彭公说,“与你无干,下去吧。”李七侯带上奸夫淫妇。彭公问七侯说:“如何拿的他二人?”李七侯把偷听之话细回了一番。彭公点头,问姚广智说:“你还不实招吗?”姚广智被神鬼缠绕,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,一听彭公问他,不由己地说:“老爷,小人罪该万死。只因小人不知事务,与黄永之妻通奸。李氏与我说:‘是作长久夫妻,是作短头夫妻?’我问她:‘作长久夫妻是怎么样,作短头夫妻是怎么样?’她说:‘要作长久夫妻,你把妻子害了,我把我男人害了,可不是作长久夫妻。你如不依我这话,从此你不必往我家来了。’小人因胆小不敢应承。昨日她男人回家,她叫我请她男人喝酒,我也不知事务,请她男人在她家吃酒。我二人吃到初更之时,黄永醉了。李氏叫我拿刀杀他,小的下不去手,是李氏手执钢刀,把黄永杀死,把人头扔在炕箱之内。
她叫我把我妻子勒死。小人一时糊涂,把我妻蒋氏勒死,把两个死尸扔在井中是实。”李氏也画供招认。彭公又派人到她家中,把那个人头取来。彭公提笔判断:姚广智因奸谋害二命,接律斩立决;李氏因奸谋害本夫,按律凌迟;姚广礼与张兴二人,因耍笑斗讼,例应杖四十,念其愚民无知,免责释放回家。
当堂又把蒋得清传来说:“本县念你年迈无倚靠,把姚广智的家业给姚广礼承管,作为你的义子,扶养于你,如不孝顺,禀官治罪。黄永并无亲族,家业田产断归蒋得清养老。”当堂具结完案。
方要退堂,忽见一只黄狗跑上堂来,连蹿带跳,嘴内咬着一只靴子。三班人役方要往外打,那狗两只眼都红了,象要咬人的样子。彭公一看,说:“来人,不准打它。”彭公又说,“黄狗,你要有冤枉之事,只管大叫三声,也不须你多叫,也不许你少叫。”那狗把四条腿一趴,仿佛跪着的样子,把那只青布靴子放下,两只眼瞧着彭公,汪汪地大叫三声。彭公叫杜雄:“你跟着那个狗去,走到哪里,有什么情形可疑之事,见机而作。或者那个狗把哪个人咬住,你就把他锁来见我。”杜雄答应,说:“黄狗,随着我走。”那只黄狗站起来,摆了摆尾巴,又闻了闻杜雄,跟着杜雄出衙门去了。
彭公退堂,吃了晚饭,安歇了一夜。次日天明起来,洗脸、吃茶已毕,早饭之后升堂。杜雄带着黄狗上堂,说:“下役奉老爷之命,跟随黄狗出城,到了城北,瞧见有一块高梁地,约有五六十亩,当中有一座新坟,那黄狗用爪刨了半天,也刨不出什么来。天色已晚,那黄狗汪汪地直叫,下役把狗带到我家,喂了它一顿。只因大老爷升堂,下役前来回禀老爷。”彭公说:“你去到那北关以外,访问那一段地是哪一村的?把那村中的地方传来。”杜雄领命下去。不多时,已从那张家村把地方蔡茂传来,跪在堂下。彭公问他:“那城北有一块高梁地,当中有一座新坟,不知是何人所埋,地主是谁?”蔡茂说:“地主姓张名应登,乃是本县的一个秀才。他父张殿甲,是一个翰林公,早故了。那新坟是他的奴才之妻埋在那里。”彭公说:“几时埋的?”地方说:“是四月间埋的。”彭公说:“里边埋的这个妇人,是什么病死的?”地方默想说:“此事要翻案了。这件事该当如何?”彭公说:“你还不实说,等待何时?”蔡茂说:“老爷,此事乃是前任老爷所办。刘大老爷卸任,就是大老爷接任。只因张应登的家人武喜之妻,夜内被人害死,不见人头,刘大老爷把张应登锁押起来,后来有他家的老家人张得力来献人头,具结完案。”
彭公吩咐:“叫马清、杜明,去到张家庄把张应登与张得力、武喜带到听审。”二役领命下去,不多时,把那一干人犯带到堂前回话。彭公说:“先带张应登上来。”两旁人役说带张应登,下边上来一人,身穿蓝宁绸双团龙的单袍,腰系带,粉底官靴,头戴官帽,白净的面皮,四方脸,双眉带秀,二目有神,准头端正,唇若涂朱,秀士打扮,躬身施礼,口称:“老父台,生员有礼。不知老父台传我有何事故?”彭公说:“张应登,你家奴才武喜之妻,被何人杀死,从实说来!”张应登连忙跪倒,口称:“老父台,生员罪该万死,求老父台恩施格外。今年正月元宵佳节,晚生拜客回来,见路旁站立一个少年女子,生得粉面桃腮,令人可爱。我一见神魂飘荡,仔细一看,乃是我的家人武喜之妻甄氏。回到家中,我派武喜进城办事去了。那一日过午之时,我带着五封银子,到了武喜家中,手敲门环,甄氏出来开门。她认得晚生,说:‘主人来了,里边坐吧!’恭恭敬敬地倒把晚生恭敬住了。”彭公说:“好,就该回去才是。”张应登说:“晚生被色所迷,见那甄氏和颜悦色,更把我给迷住了,跪倒在地说:‘娘子,自那日我瞧见你,茶思饭想,无刻忘怀,今日你男人不在家中,我特意前来找你,望求美人怜念,赐我片刻之欢。’那甄氏面带笑颜,把晚生搀起来说:‘主人乃金玉之体,奴婢是下贱之人,不敢仰视高攀,求主人起来,我有话说。’我打算她是与我要银子哪,我把那五封纹银掏出来,放在桌上说:‘美人,我这里有点敬意,给你买衣服穿。’那甄氏一眼都不看,她还是和颜悦色地说:‘主人今夜再来,奴婢等候大爷。青天白日,恐有旁人看见,观之不雅。’我一想也对,自己回到家中,在书房闲坐,顺手拿过一本书来观看,乃是我先人遗文,内中的一段有‘修身如执玉,积德胜遗金’之语,还说人年青不知世务,为戒应在色,因血气未定,足能伤身害命。美颜红妆,全是杀人利剑;芙蓉粉面,尽是带肉骷髅!还有戒淫诗一首,写的是:‘红楼深藏万古春,逢场欲笑随时新。世上多少怜香客,谁识他是倾国人。’晚生看罢,自己一想,淫人之女,罪莫大焉!求功名之人,不可作无德之事。我越思越想,此事万不可作。晚生回至后边我妻子房中,焉想到,‘好花偏逢三更雨,明月忽来万里云!’晚生睡了一夜,安心不去。次早起来,书童来报说:‘武喜之妻不知被何人杀死,人头也不见了。’”彭公听到这里,说:“且住。”
要断惊天动地之案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十五回翻旧案详究细情巧改扮拿获凶犯话说彭公审问张应登,说:“你的书童来报武喜之妻被杀,怎么样呢?”张应登说:“晚生听说吓了一跳。到了武喜家中,看那甄氏死尸躺于就地,不见了五封银子,连妇人的头亦不见了。连忙报官。前任老爷把晚生传来,押入监内。老爷说明了,如有人头才得放我。过了两天,我家老家人张得力来献人头,说由野外找来的。前任老爷说:‘张应登,你依我三件事,头一件你给武喜再娶一房妻子;第二件把人头缝上埋葬;第三件你给武喜十两银子烧埋。’小人全行应允,当堂具结完案。”彭公说:“带武喜上来。”两旁衙役人等答应,带上武喜,跪倒在地。彭公看武喜五官端正,面带慈善之相,不象作恶之人。看罢,说:“你叫武喜?”武喜答应说:“是。”彭公说:“你妻甄氏被人杀死,是何缘故?”武喜说:“小人一概不知,全是我主人所为。”彭公说:“你怨恨你主人不恨?”武喜说:“老爷,小人天胆也不敢怨我主人,连我的骨头肉全是我主人的,报恩尚且报不了,还敢怨主人。”彭公说:“好一个不敢怨恨,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。”吩咐传三班人役,带刑仵人等,到北门外去验尸首。
张应登搔头,不得已跟随前往。到了北门外,彭公叫一干人证,到了高梁地坟前。早有地方预备公位,彭公下轿坐了公位,吩咐刨坟验尸。地方人等把坟刨开,把棺木抬出来打开,把尸身抬出。五月天气,此尸已坏,刑房过来请老爷过目。彭公到了那死尸一旁,见那人头发的有柳斗大,七窍看不甚真。
彭公看罢,说:“武喜,你去看看那个人头,是你妻子不是?”
武喜瞧罢,说:“回禀老爷,那个尸身象我妻子甄氏;那个人头丑陋不堪,不是我妻子的人头。”彭公说:“张应登,你这个人头是从哪里得来?”张应登把眼一瞪说:“我不信人头会有假的,岂有此理。”彭公吩咐装殓起来,停放一旁,打道回衙。
彭公到了衙门,吩咐带张得力上堂。两旁人等把老管家带至大堂,跪倒叩头。彭公看那个管家、年有六旬以外,五官端方。看罢,说:“张得力,你那个人头是从哪里来的,从实说来,免得皮肉受苦。”张得力本是一个诚实之人,料想此事不能隐瞒,便说:“我受我太老爷之恩,因我家小主人被刘老爷押住,愁眉不展,我有一个小女儿,二十二岁,生得丑陋不堪,又无人家要她,那一日我吃几杯酒,与我女儿商议说,小主人被押,如找不到甄氏人头,不能释放,打算把你杀了,用你的人头去救小主人。我女儿虽不愿意,被我用酒灌醉,遂将她杀了,把人头送到县衙,才救出我家主人来。上下用了四十多两银子,这是从前已往之事。”彭公听了说:“来人,把武喜释放,把张应登与张得力看押,黄狗派杜清喂着。”
彭公退堂,请李七侯来到后书房内,说:“李壮士,这一只青布靴为证,可以前去秘访,须用两个文武双全之人。”李七侯说:“是。”领了老爷的示,回至家中,到了大厅,叫家人上武家疃禹王庙,把众绿林请来。家人去后,不多时,从外面来了几位豪杰。头前那位是朴刀李俊,以下是滚了马石宾、泥金刚贾信、闷棍手方回、大刀周胜、满天飞江立、就地滚江顺、快斧子黑雄、摇头狮子张丙、一盏灯胡冲、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等十二位英雄,一齐来到大厅,与李七侯见礼说:“七爷呼唤我等,有何事故?”白马李七侯说:“我邀众位英雄,有一件事商议。”就把黄狗告状之事,说了一遍。又说现有青布靴子一只为证,必须如此如此,不知哪位贤弟辛苦一趟?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二人答言说:“我兄弟二人去一趟吧。”李七侯说:“很好,请二位贤弟去吧!”马龙说:“来人,拿一身旧衣服来。”又要了一对荆条筐,一条扁担,烟袋一根,茶杯两个,破中衣一件。自己换了一件月白布小汗褂、蓝布中衣,白袜青鞋,挑起荆条筐来,手拿着梆梆鼓儿。马虎跟随在后,也扮出了一个庄户人家模样,暗带兵器,顺大路往前行走。
正值天气炎热,往北走了五六里地,到了张家庄的东头,见路北里有两棵槐树,搭着天棚,北上房三间,挂着那茶牌子、酒幌儿,写着“家常便饭”。马龙把挑儿放下,坐在天棚下板凳之上。跑堂的说:“才来呀。喝茶吃饭?”马龙说:“先给拿一包茶叶,泡一壶茶来。”马龙正在吃茶之际,忽见那正西来了一人,年约二旬上下,头戴大草帽,身穿蓝宁绸大褂、青绸子中衣,脚登抓地虎靴子,手拿一把折扇,摇摇摆摆地从西往东而行,正从茶馆门首经过。里边所有吃茶的人,齐站起来说:“六太爷,里边坐吧。”那个人说:“不必让,众位请吧。”猛抬头,见筐内放着一只青布靴子,说:“这个挑儿是哪一位的?”
马龙说:“是我的,你买什么?”那个少年人说:“你这只靴子要几个钱?”马龙说:“大爷,我有两句话要说明了:头一件,要买我这只靴子的,他若有一只也可卖给我,凑成一双。他若不卖给我,我就卖给他。只要你有那一只,拿来一对,你瞧着愿意给我多少钱,我也不争。这一只青布靴子,是我在路旁拾来的,挑着也无用。”那少年之人说:“我有一只,与这一只一个样,我去拿来你看。”说着,自己去了。马龙问旁边那些吃茶的人说:“这位要买我这只靴子的姓什么?”那一旁有人说:“这个人是我们张家庄有名的神拳李六,为人奸巧刁猾,嘴甜心苦,口是心非,所作所为都是伤天害理、欺人灭义的事。他若拿了那靴子来,别与他斗话。”马龙听罢说:“知道了。”正说着,那李六拿着那只靴子前来说:“你比比准对。”那马龙一瞧,果然是一对。飞燕子马虎过来说:“你别走啦,我丢了无数东西,咱们到三河县衙门去说吧!”马龙说:“走,哪个不走不是人。”拉着李六儿,一直进了三河县城。
方到衙门,正遇见白马李七侯。二人说:“七太爷,这个就是差事。”李七侯说:“二位贤弟辛苦,你们先回禹王庙去,把他交给我。”这时过来几个当值的说:“锁上他。”遂将李六带至班房内。李七侯进了衙门内宅,回明了老爷,把靴子呈上。
彭公吩咐升堂,三班人役等喊过堂威,带上李六来。彭公说:“你把所作的事,给我实招!”神拳李六说:“小人安善良民,不知老爷为何拿我?求老爷说明。”彭公说:“你在哪里住?”
李六说:“小人住在张家庄,今年二十七岁,并不敢作犯法之事。”正问着,忽然那告状的黄狗,汪的一声,咬住了李六的腿肚,死也不放。彭公早知其中情由,说:“黄狗,他犯国法,自有王法治他,不准咬的。”那黄狗听说,果然就不咬了。彭公说:“武喜之妻被你杀死,还不从实招来!”李六说:“小人不知。”彭公说:“你既不肯实招,来人,将他给我拉下去打!”
两旁一喊堂威,把李六打了一顿竹板,只打得他皮开肉绽。李六说:“老爷不必打,我实说就是了。”彭公说:“你从实招来!”
又吩咐带武喜、张得力、张应登一同上堂。衙役人等答应,不多时把三个人带上堂来,跪在一旁,听那李六从头至尾一一招来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十六回 胡明告状献人头 彭公被参闻凶信
话说神拳李六儿被彭公拷打,受刑难忍,说:“求老爷饶命,小人我从实招来。只因那一日在通州路遇武喜,我问他往哪里去?他说奉主人之命,往家里去买办物件,须得两个月才能回来。小人闻听,想起武喜之妻甄氏十分美貌,我回家到了晚晌,带着一把钢刀就到武喜家去,跳过墙,见上东房里间屋内,灯光闪闪,我舔破了窗纸,瞧了一瞧,那甄氏和衣而卧,炕桌上放着五封银子。小人进了房内,把甄氏推醒。甄氏一瞧,认识小人,说六弟你做什么来的?小人说:‘嫂嫂,我白昼之间,听说武喜不在家中,你一个人睡觉,好不冷清,我来与你作伴。’甄氏说:‘你胡说,我若喊起来,叫人把你拿住。’说着她就嚷。小人甚是害怕,一刀把她杀死,把桌上放着的五封银子带在兜囊之内,把人头用包袱包好,掷在开饭铺的胡明后院之内。因胡明为人可恶,不认邻里乡党,我恨他,故移祸于他。”彭公说:“胡明饭铺在哪里?”李六说:“就在张家庄。”
彭公听罢,吩咐马清、杜明,传胡明到案。
二役方要下堂,忽听有人喊冤,一个少年拉住一人,有二十多岁,是买卖人打扮,跪至堂前,说:“小人刘元,告的是他胡明。”马、杜二役一听,也站住了,说:“回老爷,这就是张家庄开饭铺的胡明。”彭公点头,问刘元说:“你告他所因何故?”刘元说:“我给他当伙计,每月工钱三吊整,因上月小人在后院出恭,见胡明在那里用铁锹要埋人头,那时被我看破,我说:‘胡明你害了人啦,我告你去。’他一害怕,许给我一百两银子,定于这个月给我。他不给我钱,今天我跟他要银子,他说我讹他,还口出不逊,打了我一顿,求老爷公断。”彭公说:“你有何话说?”胡明说:“小人开饭铺生理,只因上月,天有五更之时,在后院出恭,从墙外掷过一个妇人头来。我一害怕,遂将那掷来人头,埋在后院之内,当时被伙计刘元看见,我许给他银子是实。”彭公遂派马清跟胡明去把人头找来。
彭公把一干人犯齐集在公堂,把人头也取来了,给武喜验看。武喜说:“这是小人妻子的人头。”那只黄狗见了武喜,摇头摆尾。武喜说:“这条黄狗乃是小人家的,走了有两个多月了,不知今天因何来此!”神拳李六说:“老爷,这事也奇怪,那狗乃是武家之狗,自从我杀了甄氏,它天天跟着我。不知它几时咬了我一只青布靴子来告状,该当小人犯案。”彭公讯罢,提笔判断:张应登身为生员,以上凌下,见色起意,以致甄氏被杀,例应杖八十。念你书生,罚银五百两赎罪。张得力杀女救主,忠义堪嘉,赏银五百两。胡明见头不报,杖四十,枷号一个月。刘元、武喜免议。李六儿贪色起淫,因奸毙命,例应斩立决,候府文书到衙施行,先行当堂具结完案。李六入狱,胡明枷号一月释放。
彭公断完此案,退堂晚膳。次日天明起来,早饭后,忽听外面来报,说有顺天府文书到,差官禀见。彭公说:请进来。
少时请进差官,与大老爷见面。四衙老爷并城守营全来了。拆开文书观看,内有京报官抄一纸,上谕:御史李秉成奏三河县彭朋舆情不洽,任意妄为,着即革职。三河县事,着典史刘正卿护理。彭公看罢,知道是武举武文华的手眼,无可奈何,打发差官起身,然后说:“二位寅兄,候我盘查三日,再为交代。”
刘正卿答应告辞。这一文书,哄动了三河县那些军民人等,也有愿意彭公卸任的;也有说可惜一位清官,一旦卸任,这必是武家庄武举武文华办的,他乃是索奈皇亲的义子,五府六部,很有声势,必是为左青龙之故。大家纷纷议论。
单说侠心侠肠的英雄白马李七侯,听人传言武文华搬弄人情,把彭公参了,怒气填胸,到了书房内,见了老爷说:“方才我听人说,你老人家被参,不知所因何来?”彭公长叹一声说:“李壮士,我实指望为国尽忠,与民除害,不想半途被李秉成所参,我也无颜见三河一县之人。”李七侯见彭公一点精神没有,有冤无处去诉。李七侯说:“老爷请放宽心,暂住这里,我管保你老一月之内官复原职。”彭公说:“李壮士不可,此事焉能那样容易。”李七侯说:“我认识一个武成,他乃神力王府的管家,在王爷跟前很红的,说一不二,我去给老爷托着,请老爷千万别走,多住四五天再走不迟。”说罢,李七侯出了衙门,上马竟扑武家疃而来。
至庄门之外,早有几个庄客过来接住说:“七爷来了,把马交给我吧。”李七侯进了大厅,正遇见那武七鞑子在大厅之上,与那摇头狮子张丙、一盏灯胡冲、泥金刚贾信、滚了马石宾、闷棍手方回、大刀周盛、快斧子黑雄、满天飞江立、就地滚江顺、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、朴刀李俊等大家说话。一见李七侯进来,齐声让座说:“七太爷里边坐吧。”李七侯见了众位英雄,遂把彭公被参之故,说了一番。然后说:“请武大哥跟我来,咱们二人到左庄头那里去,托他在裕亲王爷台前说两句好话,可以有门路保住彭老爷官复原职,方显我等英雄。”
武七鞑子点点头。二人上马,出了武家疃,竟奔那南庄而去。到了左南庄门,那些家人都认得庄主的好友,连忙过来接马,说:“二位爷有何事故?我家庄主正要请你二位去呢,来了甚好。”武七鞑子同李七侯进了大厅,见左庄头正在那里坐定,一见二位,连忙站起来说:“二位寨主请坐,今天是从哪里来?”吩咐家人献茶。
白马李七侯说:“我等有一件为难事相求,不知庄主肯替我解难否?”左玉春是一个心直口快、爱说大话的人,有一个外号叫左天篷,又叫左白脸,为人慷慨忠正,仗义疏财,专爱结交好汉。一听李七侯所说,他就知道是绿林中人打了官司,说:“二位寨主,不论什么事,只管说吧。五府六部,翰林科道,提督衙门,营城司坊,无论哪个衙门,只要有左某一到,可以管保成功。”武七鞑子与李七侯说:“这件事不是打官司,是三河县知县彭朋老爷因拿恶霸左奎,那是你本族之人,在夏店街上横行霸道,已经被彭公拿获。有武文华倚仗着他是武举人,硬上公堂与左青龙讲情。彭公不允,逐出衙门。他乃索皇亲索奈的义子,他进京说是彭公结交响马,剥尽地皮,诬良为盗,买通御史李秉成参了一本,说彭公舆情不洽,任意妄为,上谕着即行革职,把那彭公气得一语不发。我在书房之内,夸下了海口,说我与兄台素有往来,托个人情,管保一月之内官复原职。”左玉春说:“一个七品正堂,要叫他官复原职甚不容易,非用白银一万两不可。只要有一万两银子,我就去办。”
李七侯与武七鞑子说:“庄主听我二人信吧!我二人办去,十日内大约可成。”
二位英雄告辞,回到武家疃下马,到了大厅之内,与众位说:“大事全都办好,就短一万两银子,还须众位大家帮忙。
我已吩咐家人预备香烛纸马,祭拜天地,喝了英雄酒,烧了福纸,才能上马去呢。”大家吃酒烧香已毕。李七侯说:“朴刀李俊、泥金刚贾信、滚了马石宾、快斧子黑雄、闷棍手方回、大刀周盛,你六个人带二十名手下人,往东路什百户埋伏;满天飞江立、就地滚江顺、摇头狮子张丙、一盏灯胡冲、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,你六个人带二十名手下人,去南洼半路等候!”二位英雄在家中候信。李俊带手下人来至东路什百户漫洼之处,树林之内,勒住马,派人前去探听。不多时有人来报,说有一老一少,两人押着骡驮子,五个骡子两匹马,离此不远。朴刀李俊说:“知道了。”一催坐下马,往前面一瞧:那边尘土大起,来了一伙骡驮子,前头一匹黄骡马,鞍辔鲜明,马上一人,看他身躯约有八九尺光景,头戴羽缨边帽,身穿米色银绸单袍儿,红青羽缎马褂,腰束凉带,足登青缎靴子,肋下佩刀,四方脸,浓眉大眼,精神百倍,年过半百以外。这李俊一催马,便把去路拦住。有分教:天下英雄来相会,四海豪杰显奇能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十七回 众盗贼剪径劫人 南霸天独斗群寇
话说朴刀李俊、泥金刚贾信、滚了马石宾、闷棍手方回、大刀周盛、快斧子黑雄,带领二十名手下人,在什百户树林之内,截住了七个骡驮子。一位老英雄押着,骑的是黄骠马。还有一个少年人,年约二十余岁,身高八尺,头戴新纬帽,身穿米色葛布袍儿,腰束凉带,足登青布靴子,面皮微白,玉面朱唇,目似春星,两眉斜飞入鬓,一团的雄气英风,骑坐一匹白马,肋佩单刀。李俊一看说:“欧!对面来的孤燕,留下买路的金银,放你过去。我寨主‘不怕王法不怕天,终朝酒醉在林间。就是天子从此过,也要留下买路钱’。”那位老英雄,乃是叔侄两个从口外回家,押着三千两白银,走至此处,听见前面有人喊嚷,抬头一看,这个树林甚是险要,见里面二十余个盗寇,各执刀枪,一催马到了林外,把那老英雄去路阻住。那位老者抽出刀来,说:“对面小辈,要买路金钱,你有何能?”
朴刀李俊说:“我手中的刀定要你的老命。”那位老英雄拉出金背刀来,说:“小辈,你有多大的能为?”催马抡刀就剁。朴刀李俊往上相迎,战了几个对面,被老英雄一刀背打于马下。
泥金刚贾信持手中枪怪蟒钻窝,分心就刺。老英雄凤凰展翅,往上相迎。贾信圈回马来分心又刺,却被老英雄把枪磕开,一伸手把那贾信擒过来摔于地上。快斧子黑雄抡月牙开山斧搂头就剁,老英雄用智赚他,慢慢地与他悠斗。树林内滚了马石宾说:“快给七寨主送信去吧。”派了小头目刘狗儿,急奔武家疃送信。
去不多时,那二位寨主带手下人催马来到树林内,看那位老英雄正把黑雄摔于马下。李七侯催马抡刀,直奔那老者而来,大嚷说:“老匹夫休要逞强,老太爷与你见个高下。”两个人大战有几个回合,忽见正东上来了几匹马,全是绿林英雄前来解围,大嚷说:“自己人,不要动手。”头前骑马来的,是赛毛遂杨香武,后面跟着金眼魔王刘治、花面太岁李通、白眼狼冯豹、小太岁杜清、小军师冯泰、双刀将李龙、蓝面鬼刘玉、赤发瘟神葛雄。这九位是从山海关而来,正遇李七侯剪径劫人,连说:“别动手,都是自己人。”杨香武纵马来至跟前,李七侯与那位老英雄不动手了。杨香武跳下马来说:“李贤弟,我常和你说过,江南绍兴府望江岗聚杰村,有位英雄姓黄名三太,别号人称南霸天金镖黄三太,我给你哥两个引见。”二人见过,大家也引见了。杨香武说:“自己人为何动手呢?我从乐亭县来,路遇金眼魔王刘治、花面太岁李通等弟兄从山海关来。听人传言,此处有一个左青龙,还有一个武文华,行凶作恶,欺压善良,我等要来访问他,正遇二位动手。”黄三太说:“我因江南事情平常,想要出北口逛一趟。今从热河回来,进的喜峰口。”
正说话间,那边押骡驮子的少年过来说:“杨五叔,你老人家好哇!”赛毛遂一瞧,来的却是神眼季全。这个人武艺出众,才略超群,两条腿日行六百里。无论什么人,只要他见过一次,就是过十年再见,还是认识,故此人称神眼季全。大家见礼已毕,武成与李七侯把黄三太等众家英雄,请到了武家疃。季全把骡子拴在内院之外,同众人到了大厅之上落座。家人献茶,忽见外面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、满天飞江立、就地滚江顺、摇头狮子张丙、一盏灯胡冲,带手下人等来说:“禀寨主,我等在大路之上等候,从东边来了一支镖,保镖之人是铁金刚冯元,押着二十万银子,送给寨主一千两,还说了些好话,说回来之时再来拜见。我等知道他和寨主有往来,也不肯收他的。”说完,把一千两银子,抬到帐房之内,与黄三太、杨香武等见过礼,大家归座吃酒。黄三太说:“你七寨主乃有名的英雄,为何在本地作起买卖来了?”李七侯说:“三哥你有所不知,只因新任三河县的县官彭朋,为官清正,剪恶安良,与民除害,拿了夏店斗行经纪左青龙左奎。有武举武文华,当堂说情不允。他是索亲王的义子,买通御史李秉成,把彭公参了。我气忿不平,到衙门见了彭公,说不必生气,我保管你一月之内官复原职。我托着左玉春,他乃是裕亲王府的皇粮庄头,说要托人情,须白银一万两方可成功。故此请众位在本处作些剪径之事,往日劫客商一千,只图三百两,今日是有多少留多少,事在紧急。”黄三太听罢,说:“这就是了,咱们大家该当成全。一则是大清朝的洪福齐天,二则是彭公官星发旺,英雄聚会。”老英雄杨香武说:“这段公事,咱们大家办理,黄三哥给出一个主意。”黄三太说:“季全,此事应该如何?”
神眼季全为人机巧伶俐,一听黄三太之言,说:“三叔,这件事须先派人把彭公给稳住方好,要不然,即便凑成一万两银子给彭公办事,他若走了,该当如何?”大家一听,说:“此言有理,但稳住他也不容易,不知有何妙计?”李七侯一听,沉吟半晌,并无主意,武七鞑子也闭口无言。齐问季全该当如何?
神眼季全说:“先派几个人改扮成报喜之人,去将彭公稳住才好。”那几个改扮之人遂直奔三河县而来。
单说彭公为人清正,自被参之后,将自己应办之事,办完案件,一并查清好交代。那些三班衙役人等,全皆伺候新官,外面冷冷清清,并无动静。彭兴也无精打采。彭公说:“彭兴儿,你收拾行李,定于后日起身。”彭兴本来心肠热,说:“老爷,不是白马李七侯叫老爷等候两天吗,为何不等。”彭公说:“兴儿你知道什么?那白马李七侯他们说说,不能认真的。”
正说着,四衙李爷来催交代,说:“老爷可预备好了,卑职清查已好,详女已办。”彭公说:“好,我正要请你来。”二人正说之间,忽听外面一片声喧。彭兴到衙外一看:那照壁墙上,贴着报条一纸,上写老爷高升荣任之喜。头报二报三报,都说当今康熙圣主老佛爷,在畅春园晚膳后,传旨三河县彭朋勿许开缺,仍管理三河县事务。我等前来讨赏,给老爷叩喜。彭兴到里面回明了。彭公赏了报喜之人二两银子,心中暗想说:“白马李七侯手眼甚大,果然官复原职。我想此事真假难辨,候府内文书到来,再为办理。”刘老爷也不敢盘查交代了,暂时告辞。彭公心中半信半疑,也不好走,进退两难。
不言彭公在三河县。且说报喜之人回到武家疃,禀明了众位寨主。赛毛遂杨香武说:“黄三哥,昨日季全所言之事,虽然把彭公稳住了,还有什么主意?”季全说:“拿我们三叔老人家一只金镖,前往北五省各绿林英雄那里去借银。”此一去,要惹起天下英雄聚会,镖打窦二墩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十八回 商家林英雄小聚会 汤家店群寇大争锋
话说季全带了金镖一只,快马一匹,离三河县武家疃,往河间府商家林来。那一日到了张家寨下马,进了村口,来到那金面兽陈应太的门首。季全知道他与黄三太是知己之交,乃是保定府一带等处有名的响马。季全方要叩门,里边庄丁出来一看,说:“季大爷从口外回来吗?”季全说:“回来了。陈福,你家太爷在家吗?”陈福说:“在家,正同那锦毛虎张秉成、左丧门孙开太、乌云豹李世雄三位爷厅房吃酒说话,我去回禀一声。”不多时家人出来说:“请里面来。”季全答应,来至大厅之内,金面兽等四个人连忙站起来说:“季贤侄请坐,从哪里来?”季全说:“给老前辈请安,一向可好?我奉我黄三叔之命,指金镖为凭,向各处绿林中朋友每位借纹银五百两,送到通州南门里鲍家店内面交,有紧急用项。”陈应太瞧了金镖说:“你吃酒吧!”季全说着,又与锦毛虎张秉成等见礼已毕,大家吃酒。天色已晚,各自安歇。
次日天明,季全奔茂州去了。陈应太对张秉成说:“贤弟,我手中无银两,你等兄弟如何办理?”锦毛虎说:“小弟等也是无有。”左丧门孙开太、乌云豹李世雄说:“咱们去到大树林中等候作买卖,得二千两纹银,好给黄三哥送去。”金面兽陈应太说:“咱们去到大树林中等候吧。”四个人备马,带兵器出了张家寨,来到林中,天色已明。大道之上,不见有人,心中甚是着急。等到天晚,还不见人来,即行回家,甚是烦闷。
次日又去候至正午,忽见有几个驮子,四人骑马押解前来。来者这一伙人,乃是东路的大响马,荒草山的寨主并力蟒韩寿、玉美人韩山、雪中驼关保、赛晃盖王雄,只因接了季神眼的信,押解二千两白银,送往通州南门里鲍家店。正走之间,忽见前面那树林内有一伙人,象是绿林中人。韩寿说:“我去瞧瞧,是哪一路英雄?”一催马方要问,忽见那金面兽陈应太抡刀把路截住,说:“对面小辈休要走,留下买路的金银,饶你不死;如若不然,定要你命!”并力蟒韩寿说:“要买路金银,只须你赢得我这一口刀,我就给你买路金银。”陈应太说:“好!”抡刀照定韩寿就剁。韩寿急忙相迎,二人大战十数个回合,不分胜败。那一旁锦毛虎张秉成一拧手中枪,正打算要帮助陈应太。
谁想那边玉美人韩山大嚷一声,说:“强盗休要逞强,我来也!”
把手中竹节钢鞭敌住了张秉成。四个人大战,足有一个时辰。
忽听正南上一片声喧,说:“众位贤弟,不可动手。”大家一看,对面来的乃是那落马川的金眼龙王刘珍、河南大龙山的蓬头鬼黄顺、老英雄褚彪、黄河套高家庄的鱼眼高恒、内黄县的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。这五位乃是与黄三太一路的英维,也要上通州德门里鲍家店去送银两,来到商家林地面,瞧见并力蟒韩寿与金面兽陈应太动手,连忙说:“不可动手,自己人,我给你们引见引见!”说着给大家见礼,说:“你们四位在此何干?”陈应太说明其故。四个人和那九位,一共十三人,各催坐下马,一同往北走。到了金鸡镇,天色已晚,住在路西的汤家店内。众人吃了酒饭,俱都安睡。
次日天明,起来净面吃茶,用完酒饭,大家起身。在金鸡镇正北数里之遥,见前面树林之内,有四个人各跨征鞍,手擎兵刃,大嚷说:呔!对面来的小辈,献上买路的金银,饶你不死。”褚彪说:“哪位朋友前去,把他等给我拿获?”雪中驼关保说:“众位且住,待我前去拿他。”跳下坐骑,手擎浑铁棍,竟奔贼人,说:“对面小辈,你是哪路的人,通过名来,连我等都不认识,真是前来讨死。”那对面截路之人,乃是西路之响马,名叫闪电手高奎、铁棒田英、白面熊邓得利、金刀将于真龙,乃是北霸天窦二墩一党之人,在此剪径劫人。关保一摆棍,说:“小辈,哪个来!”闪电手高奎摇手中铜锤,大嚷一声,说:“小辈别走,看锤!”关保举棍相迎,两个人分开门路,棍分三十六手左门棍,四十八手右门棍,庄家六棍。那高奎之锤,上下翻飞,战有一个时辰,被高奎一锤打在关保棍上,关保一棍,正打在高奎左腿之上,闪电手败回去了。铁棒田英一摆手中之棍,大嚷一声,说:“小子,老爷来也!”摆虬龙棒照定那关保就是一棒,关保用棍相迎。这边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,一袖箭把田英打败。白面熊邓得利、金刀将于真龙,两个人手执兵刃,来至对面,双战关保。那玉美人韩山大怒,说:“两个小辈以多为胜,待我去结果他二人的性命。”持兵刃就奔于真龙而去,战了几个回合,把四家强盗战败,撒马逃去。十三位英雄也不追赶,催坐下马直奔通州而来。
金面兽陈应太、锦毛虎张秉成、左丧门孙开太、乌云豹李世雄这四个人心中甚是不乐,赤手空拳,一文钱也无有,倘若在路上不遇买卖,这便如何是好?正在思想之际,忽见正北来了十数辆车,上插镖旗,乃是办珠宝之人。张秉成一催马说:“呔!对面来车休走,我等在此等候多时,留下买路金银,饶你不死。”那镖车忙把车圈住了。原来此镖乃是京都前门外可云龙镖店的,店主名可云龙,四海驰名。这押镖的伙计姓孙名景龙,别号人称镇东方,惯走关东三省,一身好本领,武艺惊人,原先也是绿林中人,因看破世情,自己改邪归正,这一趟保着二万银子。因大清朝康熙老佛爷皇恩浩荡,王法从轻,故此各处盗贼纵横,任意抢夺。这孙景龙带着伙计,往树林观看,认得褚彪与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,说:“二位老前辈好哇!”
褚彪见是镇东方孙景龙,便说:“你保了镖啦!张寨主,我给你们引见引见。”说罢下马,各自见礼。褚彪就把陈应太、张秉成等四人上通州之事,说了一遍。镇东方拿出三千两银子说:“这是我的菲意,四位请拿去。”陈应太说:“那如何使得,我们万不敢收,还是请收回吧!自己朋友,实不能领。”褚彪说:“不必推辞,收下了吧,咱们事若不要紧,我也不肯叫你收。”
说着,叫手下人把银子放在一处,大家与孙景龙分手,直奔通州鲍家店。
晓行夜住,到了通州南门外鲍家店内,此时飞天豹武七鞑子、白马李七侯、飞镖黄三太,带着金眼魔王刘治、花面太岁李通、白眼狼冯豹、小太岁杜清、小军师冯泰、双刀将李龙、蓝面鬼刘玉、赤发瘟神葛雄、朴刀李俊、泥金刚贾信、快斧子黑雄、满天飞江立、就地滚江顺、闷棍手方回、大刀周盛、摇头狮子张丙、一盏灯胡冲、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众家英雄,正在鲍家店等侯。这一日外面来报,说鱼眼高恒等拜见。黄三太与李七侯迎接进来,大家见礼。忽又有人来报说:“今有西霸天濮大勇、镇北方贺兆熊、东霸天武万年三位英雄来拜。”
黄三太等迎接进来。外面一片声喧,天下英雄聚会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十九回 鲍家店群雄聚会 彭县令官复原任
话说飞镖黄三太听了手下人来报,说濮大勇、贺兆熊、武万年到了。黄三太说:“原来是贺兆熊等三位到了。”此三人是黄三太结义的盟兄弟,听见季全指镖借银,不知黄三太有何用项,故此亲来,要见三哥细问情节。这三位中,贺兆熊年约五十八九岁,身高八尺,头戴新纬帽,身穿蓝绸子单袍儿,腰束凉带,足登官靴,外罩青红羽毛马褂,面皮微紫,四方脸,扫帚眉直插额角入鬓,大环眼二目有神,准头丰隆,四方口,花白胡须,气度飘洒,精神百倍。那濮大勇年有五十以外,雄眉恶眼,紫黑面皮,青绉绸长衫,足登青布快靴。那武万年年有五十余岁,青面庞,粗眉大眼,头戴马连坡草帽,身穿蓝绸子长衫,青缎子快靴,精神百倍,二目有神,一部钢髯有二寸余长。众英雄齐来见礼,大家进店。武万年说:“黄三哥,你老人家借银何用?我三个人带来三千两白银,不知够与不够,请问其详。”黄三太说:“老弟要问此事,其中有段缘由。因我由口外回头,在什百户遇见李七弟,他为三河县令彭公被恶霸买通索皇亲给参了,要托个门路,保彭公官复原职,须用白银一万两。故此我派季全,指金镖与众位朋友借银,给李七侯贤弟办理此事。”说罢,褚彪也给贺兆熊见礼。那飞镖黄三太吩咐摆酒,小二早已杀猪宰羊,鸡鸭鱼肉摆了几桌。大家绿林英雄,按次序落座。
金面兽陈应太、锦毛虎张秉成、左丧门孙开太、乌云豹李世雄四个人在座上心中甚乐,想在道路之上,遇巧得了这二千两银子,今天来到鲍家店内,在众位英雄跟前,也显出我等英雄。正在吃酒之际,忽听外面有人来报,说有小霸王郭龙、赛燕青郭虎,乃是北路宣化府的英雄,来至此处,与黄三太送银。
黄三太连忙让进来。二人说:“我们兄弟今日来送银一千两,正放在驮子之上,叫来人交了。”这里黄三太说:“多承二位好意。”二人又与众绿林见礼已毕,归座吃酒。忽从外面进来一人,年约十六七岁,生得虎头燕颔,威风凛凛,光着头,未戴帽,身穿青绉绸子长衫、青缎子中衣,足登青缎子快靴,凶眉恶眼,怪肉横生,一见黄三太便放声大哭。众人发愣,并不认识于他。赛毛遂杨香武认得是茂州北门外红旗李煜的徒弟谢虎,随即说:“谢虎你来此何干?”谢虎说:“我奉师父之命,从家中带了五百两白银,送至通州鲍家店,交给黄三太爷,不想走至半路,遇见几个强人,手执刀枪,把我围住,抢了五百两银子去。我不敢回去见师父,求你老人家给我出一个救命的主意。”
黄三太一听,心想红旗李煜在镖行多年,他只要有一杆红旗在车上,绿林中人瞧见,不但不劫,还要护送。今天谢虎说在半路之上失去了五百两银子,断不是绿林中人。遂说:“谢虎你回去,我告诉你,银子既然失去,见了你师父,就说你把银子给了我了。”谢虎磕了一个头,拜别去了。
李七侯见众位英雄把银送来,凑至一万五千两之数,连忙差人去请左玉春。次日左玉春来与众位绿林英雄见礼。大家见礼已毕,黄三太说:“老兄台甫什么称呼?”左玉春说:“名玉春,号华舫。”黄三太说:“听李七弟说,兄台乃是裕亲王府的皇粮庄头,这一件事,还求兄台鼎力。”左玉春说:“我也想着出力,但彭公在三河署中有半月之久,怕的是走了风声,彭公也不能在县中久住。我明日把银子装在花盆、酒坛之中,这两样物件,可以带进城中送礼。我暗中托人办事,须请两位朋友跟我去才好。”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二人说:“我们跟了去好否?”左玉春说:“甚好。”便检点着把银子放在花盆、酒坛之内,雇人夫抬着,上插黄旗“裕亲王府所用”,马龙、马虎弟兄二人押着,左玉春骑着马,出店而去。
顺着大路,进了齐化门,行至东单牌楼裕亲王府门首,到了回事处,管事的巴兴阿瞧见是左庄头,说:“左大哥,你可好哇,从哪里来的?”左爷说:“烦你驾去报爷知道,说我孝敬十坛绍兴酒,十二盆兰花,现有两封银子,送给你众哥们吃杯茶吧!”叫从人递过去,巴兴阿见了银子,说:“何必老兄费心,我去禀明太监刘老爷。”这个人心直口快,与那左玉春最好,听巴兴阿一回禀,连忙说:“请。”巴兴阿即将左庄头请进书房之内。左玉春给老爷请安,说:“刘老爷好哇?”刘老爷说:“左贤弟,你从哪里来?”左玉春说:“由家中来。我这里有白银一千两,送给刘老爷台前,买衣服穿。”刘太监是给左玉春走动官司的,一见左玉春送银子,说:“贤弟何必费心,自管实说。”左爷就说:“彭公升任三河县,所拿恶霸左青龙,乃是我一个族侄,充当斗行甚不安分,欺压善良,我久要送他见官治罪,奈未得其便。目下被人公告,内有抢夺妇人、侵吞银两一案,被彭公拿获问罪。当时有武举武文华擅自上堂说情,彭公不允,武文华因此怨他,来京托其义父索奈的人情,买通御史李秉成参了一本,说是任意妄为,奉旨即行革职。我想他乃是一位清官,无故被参,我有一个朋白马李七侯,乃是个英雄,苦苦恳求于我,叫我来求王爷,为彭公说几句好话,万一保着他官复原职,亦未可知。”刘太监说:“此事不容易办,见了王爷,我替他说两句好话就是了。”便先到里面回禀,裕亲王说:“来人命他进来。”少时,有人把左玉春带至内书房,给王爷磕头问安,然后,说:“奴才孝敬十二盆兰花,十坛酒,请爷开看!”老王爷把所送之物一瞧,早摆在院中,叫人抬至书房,甚是沉重。老王爷吩咐:“打开我看,酒是哪一路的?”
执事太监打开,看见里面白花花的银子。老王爷说:“左玉春,你送给我这些物件,作何用项!”左玉春连忙跪下说:“白银一万两,奴才孝敬,求爷开恩。”他就把彭公在三河县所作所为之事,被武文华买通御史李秉成参了之故,说了一遍。老王爷说:“知道了,到后面用饭去吧。”左玉春下来,在刘太监屋中用饭。少时从里面拿出来一把扇子,一对荷包,跟头褡裢,槟榔荷包共四样,说老王爷赏你的,叫你住两天听信,老王爷代你办理。
次日,裕亲王上朝面君。当今康熙仁圣帝主,办理朝中大事已毕,裕亲王奏道:“臣闻人说,三河县知县彭朋为官清正,办事勤能,李秉成所参,系串通作恶。”康熙爷最喜的是皇兄裕亲王,所奏之事无不允准。今听裕亲王所奏,便传旨曰:“三河县知县彭朋,被人误参,朕念该县令勤慎忠正,着彭朋官复原职,仍任三河县事。武文华势棍欺人,该三河县即将武文华拿获,严刑究办。钦此!”这一道上谕下来,左玉春便回归通州鲍家店内,见众位英雄正同一位少年英雄说话,乱乱哄哄的。要知群雄聚会,镖打窦二墩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回 众豪杰捉拿武文华 张茂隆定计擒势棍
话说左玉春见了上谕恩旨,连夜收拾行李起身,到了鲍家店,见黄三太、贺兆熊、濮大勇、武万年与飞天豹武七鞑子等众英雄,正在一处等候京中信息。那左玉春一进店来,大家齐声问京中事体如何?左玉春把到裕王府所办之事,细说了一遍,大家这才放心。白马李七侯甚是喜悦,说道:“我到县中探访探访。”告别众位,骑马到了三河县衙门,有杜雄等齐来问好,说:“此时典史刘老爷正同彭公闲谈,你到里面就知道了。”
彭公自有人报喜后,真假难辨,候上司文书候了几天,并无音信。凡衙中所要办的公事案件,都是那典史与彭公二人会同办理,同寅甚和。这一日正同那典史闲谈,忽听外面一片喧哗,彭公派兴儿出来查看,少时回来禀报说:“昨日早朝圣上传旨,有裕亲王保奏三河县知县彭朋办事勤能,实有政声,着仍任三河县事务。势棍武文华,倚势欺压百姓,着即行拿获,严刑究办。现有报喜之人,连宫门抄一并拿来,老爷请看。”
彭公闻听,知道上回报喜之人,还是李七侯用的稳我之计,此事他办理认真,甚为可敬。随即赏了报子纹银二两。大家全来叩喜。三班人役均说:“还是旗官根柢硬,事到如今,官复原职,甚不容易。”这时外面有人禀报:“白马李七侯来给老爷道喜。”彭公说:快请进来。”李七侯自外面进来,给老爷请了安,说:“老人家这两日可好?”彭公说:“李壮士你甚是分心,容日后再谢,你我尽在不言中就是了。今日有上谕拿势棍武文华,本县想到,还须壮士辛苦—趟。”李七侯说:“老爷派杜雄一人同我前去,可在三天之内,报老爷知道信息。”
彭公点头,立时派杜雄拿着签票,跟李壮士前去。二人随即上马,到了鲍家店,见左庄头同众位正说闲话。李七侯说:“来,大家让座,给杜雄引见。”杜雄看见高高矮矮,胖胖瘦瘦,都是三山五岳的英雄,四野八方的豪杰。李七侯说:“多蒙众位台爱,成全此事,我今备一杯水酒,给众位酬劳。”黄三太说:“七弟何必如是呢?我是等候季全,他回来就要回南方去了。”武七鞑子说:“我除办事外,尚有余银一千两,也是从众位得来的,除去你我店中之费,剩下来的赏各位的手下吧。”
李七侯说:“甚好。我还有一事相求众位,彭公命我带杜雄去拿武文华,我想武文华乃是一个练武之人,手下打手不少,还有护院之人,须请几位朋友同去拿他方好。我与他有一面之识,去之不便,须请泥金刚贾信、朴刀李俊、快斧子黑雄、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五位跟杜雄前往,至夜晚动手,将武文华拿住才好。”五位英雄都答允了。
忽见神眼季全从外面进来,下了马说:“众位寨主,你们都好哇?”黄三太说:“季全你回来了,我且问你哪里去了?”
季全把所到之处说了一遍,又说:“走至河间府九尾坡,遇见一伙强人,都不认识。我说:‘你们这伙人是不认识我,我今在南霸天黄爷手下当一个小伙计,名叫神眼季全。’那为首之人听了勃然大怒说:‘原来你季全就是黄三太手下的人。他有何能,敢称南霸天?我早有心要上绍兴府找他,因我有事不能前去。我且饶你狗命,去给黄三太送个信,叫他在绍兴府等我。我乃是独霸山东窦二墩窦二太爷,过了中秋节后,定来访他。’其时小侄不敢与他争斗,因此回来禀三叔知道。”黄三太说:“好一个小畜生,我在江湖三十余年,并未遇见过对手,今日这厮欺我太甚,我必要亲身到河间府与彼比拼比拼。众位英雄,我告辞了。”武七鞑子说:“不必忙,我跟你去看窦二墩是何等英雄?我也听人传言,说有一个独霸山东窦二墩,外号人称铁罗汉,我闻名尚未见面,跟你去助助威,也叫他瞧瞧咱们这些人。”飞天鹞子贺兆熊、勇金刚濮大勇、侠义太保武万年这三人听了武成之言,也说:“三哥要去,我等同往,看你二人比武。”金面兽陈应太、锦毛虎张秉成、左丧门孙开太、乌云豹李世雄、并力蟒韩寿、玉美人韩山、雪中驼关保、金刀铁背熊褚彪、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、蓬头鬼黄顺、落马川刘珍、高家庄鱼眼高恒、白马李七侯等,还有满天飞江立、就地滚江顺、闷棍手方回、大刀周盛、摇头狮子张丙、一盏灯胡冲、赛毛遂杨香武,都齐声说道:“我等跟随黄寨主前往。”大家一同算还店帐,即欲起身。李七侯临起身,托玉春说:“大哥,求你带杜雄办理拿武文华的案子要紧。”左玉春说:“这件事交给我就是了。”李七侯随即派定贾信、李俊、黑雄、马龙、马虎五位辛苦一趟。然后众英雄一同起身,上河间府去了。
左玉春说:“杜雄,你带贾信、李俊、黑雄、马龙、马虎六位先奔武家庄,到那里见机而行,拿住便解送县衙;拿不住,回到南庄见我,咱们大家再为商议。”杜雄答允说:“是。”带着那五位英雄,离了通州城,来至三河县地面,先住在夏店街上。次日六人穿了便衣,暗带兵器,到武家庄的东村口,见路北有一个茶馆,是大花帐,北上房三间,前头有天棚一个,摆了几张桌子,有七八个吃茶之人。杜雄进了茶馆,要了一壶茶,六个人吃着。忽见外面进来两个人,前头那个年约三旬以外,黑脸膛,连鬓胡须,浓眉大眼,身穿青绉绸长衫,足登青缎子快靴。后跟那位,三旬光景,虎背熊腰,淡黄的脸膛,五官端正,长眉带煞,二目有神,身穿蓝绸子长衫,青缎快靴。两位英雄进来,李俊连忙站起身说:“二位英雄这里坐吧,一向安呀?”那个人连忙给了六位的茶钱,过来了瞧,贾信、黑雄、马龙、马虎全皆认得。李俊又给杜雄引见,说:“这一位是杜大哥。这位穿青衣服的是常万雄,外号人称五方太岁。这位叫掺金塔萧景芳。”杜雄说:“二位在哪里恭喜。”常万雄说:“在武宅看家护院是我弟兄二人。”杜雄说:“庄主可曾在家?”常万雄说:“在家。”李俊连忙把萧景芳叫到无人之处,说:“你弟兄二人,因何来此?”萧景芳说:“因我弟兄二人听说武文华是个势棍,手眼甚大,五府六部结交吏役,于中取利,诈害良民。我想要偷他些银钱,周济贫民,来至夏店,住在牛家店中。正遇他家要请保镖看院之人,牛掌柜把我举荐在武文华家中,我二人也不好动手。昨日有山东显道神郝士洪,河南上蔡县葵花寨铁幡杆蔡庆,山东凤凰张七即张茂隆,也带着他两个小徒弟:一个赛时迁朱光祖,今年才十七岁,一个八臂哪吒万君兆。这几个人听说他是一个势棍,要抢他一些资财。我二人定于明日同走。你等来此何干?”李俊就把指镖借银,彭公官复原职,并奉县谕来拿武文华之故,说了一遍。萧景芳说:“也好,我等协力相帮,咱把恶人拿住之时,一同往河间府去,瞧黄三太与窦二墩两人比武。咱们就在今夜晚间,把他师徒几位,邀请在我们那里住着。今夜二更时分,大家一齐动手。”
二人商议好了,又与这几位说明了,大家甚是喜悦。这几位就在这里吃喝一天。常、萧二位回归武宅,见了张茂隆,大家说知,然后各自预备,先把随身细软物件带好,专等外面的人进来。武文华自从走人情,把三河县令革职,他便任性横行,目无王法,无所不为,常给人走动顺天府东路厅等处,甚有威名。
今日正同他的美妾在北上房之内饮酒取乐,忽觉心惊肉跳,发似人抓,肉似钩搭,说:“不好!莫非有什么凶事吗?”美妾香娘说:“少喝酒,歇息吧。”武文华在东房中一坐,闷闷不乐,和衣而睡。天有二更之时,忽听房上有人走动之声,连忙起来,见灯光昏暗,忽听房屋上一响,从外面闯进一人来,手执钢刀,照定武文华就是一刀。武文华一闪,窜至院中,手执宝剑,只见从南房上跳下一人说:“武文华,你往哪里走?”屋内砍他之人也跳在院中,抡刀来到。这时外面一片喊声,群雄赶到。
欲知后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一回 愣黑雄拿获武文华 彭县令严刑审恶棍
话说那武文华跳至院中,从南房上下来的是快斧子黑雄,抡斧就剁。武文华急架相还。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二人,持刀过来相助。蔡庆等在房上拦住打手。杜雄等一同把武文华拿获,捆绑好了,押着送到三河县署内,天已大亮。杜雄说:“众位先别走,到我的班房屋内坐坐,候我回明了老爷再说。”
杜雄禀明老爷,彭公传伺候升堂。三班人役,站班伺候。
彭公坐堂说:“带上恶棍武文华来!”前后左右一喊堂威,杜雄带武文华来至大堂,立而不跪。彭公说:“下边站的是武文华,你见了本县,为何不跪?”武文华说:“举人并不犯法,为何拿我。”彭公说:“你包揽词讼,任性妄为,目无官长,咆哮公堂,拉下去给我打!”左右一声喊嚷,把武文华打了四十大板。武文华说:“你凌辱绅士,责打举人,我必到顺天府把你喊告下来。”彭公说:“我奉旨拿你,还敢这样大胆,快把已往所作之事,给我说来。”武文华忍刑不招。彭公办了个势棍不法,任性欺律,应杖一百,徒刑三年,文书行于上宪。这里赏了杜雄一百两银子。杜雄治酒席,请快斧子黑雄、朴刀李俊、泥金刚贾信、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、凤凰张七、铁幡杆蔡庆、显道神郝士洪、八臂哪吒万君兆(今年十四岁)、赛时迁朱光祖、掺金塔萧景芳、五方太岁常万雄这几位英雄在班房吃酒,大家尽欢而散。次日天明,告辞起身,奔河间府找黄三太,帮助他打窦二墩。
众人上路,那一日正往前走,忽听后边有人叫道:“张七哥慢走,我来也。”张七一回头,看见是猴儿李佩、红旗李煜、赛霸王杜清、铁金刚杜明,四人与众人见面,行礼已毕。张七问:“你四人往哪里去?”李煜说:“我等往河间府,找黄三太去。”杜清说:“我等也是去找他,大家一同前往。”众人合在一处,又往前走。时逢夏令盛暑之际,赤日似火,在路上甚是难行。忽然云生西北,雾起东南,一片乌云,遮住太阳光华。
正是:朗朗红日在天,顷刻雾锁云漫;霹雳交加动宸垣,蛟龙沧海何安。
朴刀李俊说:“众位仁兄贤弟,此处并无村庄,哪里可以避雨?”铁幡杆蔡庆说:“我等催马向前,前边有一树林,或有人家,亦未可知。”众人走至林前,见路西有一座古庙,周围都是红墙,里边大殿三层,旗杆高有七尺。正北山门上的一块匾额,上写“敕建精忠庙”。东边角门关闭,李煜上前叩门,说:“开门哪!”忽听里边有人答言说:“哪位叫门?”李煜说:“我们。”把门开了,出来一个和尚,年约四旬以外,身高八尺,膀大腰圆,光着头并未戴帽,身穿月白布僧衣,蓝布中衣,白袜青鞋,面皮微紫,两道雄眉直立,一双怪眼圆睁,连鬓一把络腮胡须。他一见众人皆有马匹,带笑说:“众位里边坐吧。”
蔡庆等拉马进庙,和尚把马拴在树上,让众位在东配房内坐。
蔡庆看见屋内东边有小条案一张,上摆炉瓶,案前一张八仙桌儿,两边各有椅子,桌儿上有文房四宝。东墙上接着一张直条,画的是杏林春燕,两边有一幅对联,上面写的是:凤在禾下鸟飞去,马到芦边草不生。
众人衣服全皆湿了,大家拧水。和尚叫一个徒弟烹茶。红旗李煜说:“众位贤弟,你看这座庙不靠村庄,在旷野之处,和尚生的凶恶,料不是好人,咱们要多留神。”蔡庆说:“无妨,不要紧。”正说着,小和尚献上茶来,大家喝茶。只见那个和尚从外边进来,手举一股香说:“天有正午,该烧午时香了。”
此时李佩出恭去了,众人说:“你倒虔诚。”和尚说:“我们出家之人,靠佛爷保佑呢!”众人点头,忽然闻着这股香的气味,杜清说:“好香,这也不知哪里买的?”众人皆说真好。正说着,铁幡杆蔡庆说:“不好!我眼昏心迷,脚底下发轻。”顷刻间就倒于地下。凤凰张七也说不好,一翻身倒于就地。八臂哪吒万君兆、赛时迁朱光祖等一伙英雄,全都倒下了。和尚哈哈大笑说:“你这一伙该死的囚徒,往哪里走!”说着自己出了东配房,到了后院正房屋内,把刀摘了下来。
书中交代:这个和尚,他乃是绿林中一个盗寇,姓牧名龙,外号人称水底鳖。他有一个朋友,姓杜名鳌,外号人称金背鼋海狗,会使薰香。他这个薰香,与赛毛遂杨香武的鸡鸣五更返魂香是两路传授。杨香武那薰香,只要人闻着,鸡鸣才能苏醒过来。他这个薰香,加添药味,其味甚香,须用冷水解药,等六个时辰方能明白,他那解药又是独门。今天他见众人各跨坐骑,老少不一,必是保镖之人,金银财宝不少,他便自己用了解药,拿了一大股藏香,在东屋中举着,和众人说话。众人只顾闻那香味,不知不觉跌于就地,昏迷不醒。和尚法名德缘,到了后边,带一把钢刀,要来杀众人。在外边禅堂一瞧,天上雨也住了。雨过天晴,风息云散,透出一轮红日来。他手提钢刀,进了东禅堂,见众人横倒竖卧,昏迷不醒,方要抡刀杀人,恰好猴儿李佩出恭回来,见和尚手执钢刀要杀众人,自己也抽出刀来,大喊一声说:“和尚休要伤我的朋友!”和尚一回头,跳出来抡刀就剁,李佩急架相还。二人在院中各抖雄威,这一个凤凰展翅剁和尚,那一个鹞子翻身迎李佩。李佩瞧见众人皆被薰香薰过去了,自己孤掌难鸣,和尚却越杀越勇。正在难解难分之际,忽然墙上又跳下一个人,说:“何处贼人,休要逞强,待我来取你!”李佩抬头观看,见那人身高九尺,面皮微黑,凶眉恶眼,怪肉横生,身穿青缎裤褂,足登青缎快靴,青手绢包头,手提钢刀,照定李佩就是一刀。李佩见贼人又添余党,自己虽然刀法精通,无奈两拳难敌四手,一人怎敌二人?
这两个贼人,都是久闯江湖的大盗,李佩心想:“自己若是败了,众朋友性命休矣!决不能走,只可与他二人争个胜败。”
战了有一个多时辰,李佩浑身是汗,四肢发软。也就是李佩,要换别人,准不是他二人的对手。这一出汗,刀法又乱,大概已不能取胜于贼人。此时众豪杰在精忠庙受了薰香,生死难定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二回 精忠庙群雄受薰香 河间府豪杰大聚会
话说李佩正与金背鼋海狗杜鳌、水底鳖牧龙动手,两个贼人刀法精通,李佩急了,一刀把水底鳖牧龙砍死。金背鼋海狗杜鳌大吃一惊,说:“不好!”猴儿李佩说:“我李佩是天下英雄,谅你一个无名小辈,怎是我的对手!”那杜鳌听说是李佩,连忙说:“别动手了,原来是李老英雄,我实不知,多有得罪。”
李佩说:“尊驾何人?”杜鳌通了名姓,此时天已黄昏,屋内众人全都苏醒过来,听见院中有人说话,一齐出来说:“二位请进来吧!”杜鳌认得是凤凰张七,说:“七寨主,你从哪里来?”
张七说:“我同众位从三河县而来,往河间府找南霸天,去打窦二墩。”杜鳌听了,亦要前去,便把和尚死尸埋了。张七说:“你为何在此?”杜鳌说:“我与和尚相好,在这里借住。他常使我的薰香害人,如今已死,我也要跟着众位去。我去拿酒来,咱们吃酒。”用饭已毕,天晚安歇。
次日天明起来,杜鳌也跟随前往。众英雄各备坐骑,奔河间府而去。忽见前边尘土大起,对面来了白马李七侯,带着摇头狮子张丙、一盏灯胡冲、满天飞江立、就地滚江顺、大刀周盛、闷棍手方回、金眼魔王刘治、花面太岁李通、白眼狼冯豹、小太岁杜清、小军师冯泰、双刀将李龙、蓝面鬼刘玉、赤发瘟神葛雄、飞天豹武成、赛毛遂杨香武十七位英雄,正遇见铁幡杆蔡庆、显道神郝士洪、凤凰张七、五方太岁常遇春、掺金塔萧景芳、八臂哪吒万君兆、赛时迁朱光祖、红旗李煜、猴儿李佩、赛霸王杜清、铁金刚杜明、快斧子黑雄、朴刀李俊、泥金刚贾信、快腿马龙、飞燕子马虎、金背鼋海狗杜鳌十七位豪杰。
两伙合一处,共三十四位英雄。大家见礼已毕,李七侯见内中有两个年幼之人,万君兆十四岁、朱光祖十七岁,余皆年岁相当。黑雄遂把拿武文华之故,说了一遍。李七侯说:“很好很好!我们同黄三哥到了河间府,并未找着窦二墩。他留下人,给黄三哥送了一信,说他往山东德州作买卖去了,约在李家店见面。黄三哥叫我先去打店,他等在后,少时就到。”众人说:“咱们到李家店住很好。”大家催马往德州而行,在东门外李家店占了房,告诉店家说,后边还有人来。
次日,有南霸天黄三太、飞天鹞子贺兆熊、武万年、濮大勇、小霸王郭龙、赛燕青郭虎、花刀无羽箭刘世昌、金眼魔王刘珍、蓬头鬼黄顺、鱼眼高恒、铁背熊褚彪、并力蟒韩寿、玉美人韩山、雪中驼关保、金面兽陈应太、锦毛虎张秉成、左丧门孙开太、乌云豹李世雄、神眼季全、赛晁盖王雄二十位英雄赶到。大家见礼已毕,店中掌柜的见人太多,说:“后边有一大厅,甚是宽阔。”这五十四位英雄,在后边占了数十间房,候窦二墩住了两天。
这一日,正是吃过早饭之际。忽听外边一片声喧,从外边进来一伙人,为首之人身高八尺,项短脖粗,虎背熊腰,并未戴帽,身穿元绉绸长衫,蓝绸中衣,足登青缎薄底快靴,四方脸,面皮微青,青中透蓝,雄眉直立,阔目圆睁,准头端正,四方口,虎头燕颔,年约三旬,英气勃勃。后跟着十多位英雄,内有闪电手高奎、铁棒田英、白面熊邓得利、金刀将于景龙、一朵花赵进喜、红眼狼冯振清、双头太岁周勇、独眼龙王吴通、探花郎君刘海、低头看山高冲这十位英雄。窦二墩抱拳拱手说:“哪位是黄寨主?请过来答话。某久仰大名,今要请教尊驾有何能为。”黄三太说:“某就是黄三太。你就是窦二墩么?我听说你要找我,我今来找你,你我比艺,我奉陪练两趟。”窦二墩说:“此处地方狭窄,明日在东郊野外,离城四里之遥,有一座大树林,名曰驼龙冈,巳正等候,去者是英雄。失陪了。”
黄三太说:“那里见吧!不送了。”李七侯等见窦二墩这等雄壮,暗说不好,私与贺兆熊说:黄三哥年迈,怕不是窦二墩的对手,他正在英年之际,你我又不能帮助。旁有金背鼋海狗杜鳌说:“料窦二墩乃无名小辈,我明日先把他剁死。”旁有萧景芳,本是能言俐齿之人,听杜鳌之言,说:“杜寨主别吹着玩啦!
此时说大话,见了窦二墩,就不敢称英雄了!”杜鳌本来是气傲之人,一听萧景芳之言,说:“姓萧的,你别小看人,我要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,也不知我的力量如何?明日我要不把窦二墩打死,誓不为人。”萧景芳说:“我说的是好话,你先别着急,等见了窦二墩再犯脾气。”杜鳌说:“有理。”五方太岁常万雄说:“萧景芳,你留点阴功吧,别说这德行话。”大家哈哈大笑。众英雄有替黄三太也着急的,怕他不是窦二墩的对手;也有生气的,忿忿不平。这一日大吃大喝,天晚安歇。
次日天明起来,用完了早饭,忽听黄三太说:“众位贤弟,我去到东郊之外,找窦二墩去。”大家说:“请。”众英雄一同到了东郊之外,见窦二墩早在那里等候。一见黄三太来了,说:“黄寨主,今日有言在先,你我动手,不准别人帮助。”黄三太说:“言而有信,你赢了我黄某的刀,我横在刀下,再不生于人世。”窦二墩说:“我要输给你,永不出山,你死之后,我才出世呢!”黄三太说:“好!你我先比兵刃,刀下无眼,各自留心!”说罢,抡刀就剁。窦二墩的虎尾三节棍一摆,上下翻飞,厉害无比,一照面就是三下。黄三太用蹿纵的功夫闪躲,一往一来,不分上下。幸亏黄三太刀法精通,若另换一人,准不是窦二墩的对手。二人这一番较量,毕竟黄三太年过半百,暗说:“不好,我今年五十三岁,在江湖上三十余年,并未遇见对手,今日遇见窦二墩,他果然武艺高强。”濮大勇等在旁,见那窦二墩武艺超群,棍法精通,直替黄三太为难,怕的是黄三太不能取胜,又不能过去帮助。众人正在着急,又见黄三太浑身是汗,遍体生津,似难分上下之势。赛毛遂说:“黄三哥见机而作,不可定使金背刀取胜。”这一句话,把黄三太提醒,暗说:“我不免用暗器赢他就是!”想罢,把刀一横,跳出圈外,把刀一擎,伸手掏出金镖一只,回手照定窦二墩就是一镖。窦二墩也是人中之虎,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黄三太一回身,他就知有暗器,见那金镖扑面而来,他一伸手便把那金镖接住。
众家英雄不禁吓了一跳。黄三太大吃一惊,说:“窦二墩果然武艺精通。”翻身抡刀又剁,窦二墩用三节棍相迎,二人又战在一处。窦二墩暗说:“黄三太名不虚传,若非是我,恐怕不能取胜于他。他要在三十余岁之时,我二人恐怕就分不出高低。
窦某自出世以来,并未遇见对手,今天才见这英雄。”黄三太一镖未打着他,自己又掏出第二只镖,要把迎门三不过的金镖,照数施展出来赢窦二墩。战了几个照面,黄三太暗中一镖,被窦二墩接住,回手又是一镖,也被窦二墩接去了。黄三太连打三镖,竟被窦二墩连接三镖。黄三太心中一动,暗说不好!旁边那白马李七侯与飞天豹武七鞑子,见黄三太三镖并未打着窦二墩,二人勃然大怒,说:“列位寨主,众位英雄,我等不可袖手旁观,大家动手帮助寨主,把他拿获,替本处人除此一害,也就结了。”贾信、李佩齐说:“有理。”大家正要独抽刀刃,旁边把神眼季全吓了一跳,连说不可!不知二位胜负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三回 德州郡三太打墩 河间府二墩报仇
话说飞镖黄三太,三镖并未打着窦二墩。李七侯要去帮助,众人各抽兵刃。那神眼季全说:“不可!我三叔乃性傲之人,依我之见,此时未见胜败,若是三叔赢了还可;要是输了,咱们大家把他剁死。”李七侯听了这话有理,说:“也好,众位寨主,咱们在这里观看,如不得胜,大家再来动手帮助。”贺兆熊说:“正是。”眼见黄三太急了,刀法上下翻飞,回身一伸手,一只镖正打在窦二墩的前胸,“哎哟”一声,倒于就地。窦二墩说:“罢了,我再不曾想到,今天败在你的手里。”黄三太过去,搀扶起来说:“贤弟,你我结为兄弟。”窦二墩说:“罢了,我也无面目再见天下英雄了。高奎,你等兄弟散了吧,我去也。”
他回归店内,在他住的恒茂店里还有自己随身的小包袱。
窦二墩越想越烦,正在闷坐无聊之际,忽听外边有人问道:“窦二爷在哪里住?”店家说:“有何事,在北上房内。”窦二墩一看,是他大哥的家人来福,便说:“来福,你进来吧。”来福给二爷叩头,说:“我蒙二爷待我一片好心,特意前来送信。
这真是闭门家内坐,祸从天上来。只因为献县新到任的夏增荣,他有一个公子,乃是酒色之徒,瞧见我家小姐生得美貌,他先托人来说,我家主人不允,后来他带人来抢,又被小姐全都打回。昨日来了四个差人,把大庄主传去,硬说欠他儿子的银两,把我家主人押在狱中。我特来给二庄主送信。”窦二墩的哥哥叫窦成,为人忠厚,无故被害。窦二墩说:“来福,你先回去,我随后就到。”自己算还店帐,带了虎尾三节棍,并包裹细软之物,离了德州。
他本来想要远走高飞,隐居山林,再不见绿林中人了,现在听说哥哥窦成被赃官夏增荣的儿子夏振声所害,要我的侄女金莲,我窦胜乃山东有名的人物,岂肯受他人之辱。我去找那景州的快腿彭二虎、飞行吴德顺,他二人手下人不少,我去找着他们,大家商议,好杀赃官,救我哥哥。想罢,在路上晓行夜住,饥餐渴饮。一日,天色已晚,黄昏以后错过了宿店,前有一座树林挡住去路。窦二墩正要穿林而过,忽听那前面大嚷一声,说:“此地我为尊,专劫过往人。若要从此过,须留买路钱。无有钱买路,定叫你命归阴!”窦二墩见有人说话,暗吃一惊,说:“对面小辈,你是何处贼人,敢截我的去路?”
对面贼人说:“我乃独霸山东的窦二墩是也!快献买路金银来。”
窦二墩听罢,心中暗说:“怪哉!我窦某今日又遇见一个窦二墩?我问他就是。”想罢,说:“小辈,你既说是独霸山东窦二墩,我听人传说,他不劫孤行客,一千两纹银只留五百两,专劫贪官恶霸。你若是我的对手,我便给你金银。”那假窦二墩一摆双锤,窦爷用三节棍相迎,只听“叭”的一声,便把假窦二墩的锤磕碎。原来假窦二墩那一对锤是木头作的,里空外用铁页包着,也有七八斤重,若旁人看,就象七八十斤重的铁锤一般。今日被真窦二墩把兵刃磕碎,一棍打倒,“哎哟”一声说:“爷爷饶命,小人我不知你老人家到此。”窦二墩说:“小辈,我乃独霸山东窦二墩是也!假冒我的名姓,焉能饶你。”
此人听了,说:“爷爷,我知道了,我也姓窦,名叫窦二羔,只因家有八旬老母,无钱奉养,想出这个主意来,假充你老人家的威名,我只为混饭吃,求爷爷饶命,你老人家还生儿养女。”
那窦二墩闻听他原来也知道我的名字,不由动了一点恻隐之心,伸手掏出十两纹银,说:“你改过自新,作一个小本经营就是了。”贼人接了银子,磕了一个头,径自去了。
窦二墩腹中饥饿,此时天有初鼓,并无买饭之处,只得往前行走。忽见眼前一片灯光,路北有正房三间,西房二间,外围着篱笆障儿。窦二墩说:“开门,里边有人吗?”忽听里边有妇人之声说:“哪一位?”把篱笆障儿一开,手执灯笼,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,光梳油头,淡搽脂粉,轻施娥眉,身穿雨过天晴毛蓝细布褂,葱心绿的中衣,金莲三寸,娇滴滴的声音说:“是哪一位呀?”窦二墩见是一个妇人,便正颜厉色地说:“我乃行路之人,走过了店栈,求娘子暂行方便,借宿一晚,明日早行。”那妇人听罢,心中一动,暗说:“合该买卖上门,不免把他让进来,用酒灌醉,等他睡着,把他害死,得些金银,也是好事。”想罢,说:“客官,请里边坐吧。”又让至西厢房,说:“客官贵姓,从哪里来的?”窦二墩说:“我名叫窦二墩。”那妇人一听,大吃一惊,心中说:“我打算他是个客商,原来是一个大响马!等我男人来时,再商议害他。”想罢,说:“客官还没有吃饭,我给你作一点饭吃。”窦二墩说:“甚好,无论有甚吃的均可。”
那妇人方要回房,忽听外边有人叫门,说:“娘子开门,我来也。”黄氏听是她男人说话,连忙去开门,说:“你回来了,甚好。”原来是窦二羔回来了,一进门,笑嘻嘻地说:“今日真遇见窦二墩,果然是英雄,给了我十两纹银。”说着到了屋内。
那妇人说:“别耍脸啦,你自己叫人家给打了,还在这里说,真是软弱无能之辈,我要不看你忠厚,早晚跟人家走了。”窦二羔说:“你千万别走。”那妇人说:“你别嚷,那窦二墩现在西屋,方才我让进来的。我打算他是行路客商,原来是一个大响马。我和你用酒灌醉了他,把他害了,你我发点财,你想怎么样呢?”窦二羔说:“我可不敢。”黄氏说:“我同你过这苦日月,虽说不是财主,也算丰衣足食,不至于逃难。这二年旱涝不收,你看这里逃难的,不知有多少家儿。今天依我说,咱们把他姓窦的用酒灌醉,把他害了。”窦二羔说:“也好!”
正在商议之际,此时窦二墩早已听见,是在树林中打劫他的那窦二羔的声音。他自己偷着出了西房门,暗暗一听,屋内二人正说要害他之言。他听到这里,勃然大怒,说:“小辈,你说害我的话,我已听多时了!”抡刀就把窦二羔砍死。那妇人娇声嫩语地说:“大爷饶命吧!我肯跟你去。”这淫妇指望窦二墩也是酒色之徒,一说就可以爱她的模样儿,饶了她。焉想窦二墩乃是铁罗汉,一听妇人之言,哈哈大笑,说:“你这淫妇,方才所说之话,我已听见,你不必说啦。”一刀把妇人杀死,自己找着了酒坛,还从柜内找出来馒头、咸肉、煮鸡蛋,自斟自饮,越喝越高兴。正在吃酒,忽听外边叫门说:“开门,我来了。”窦二墩吓了一跳,说:“不好!叫他扯住,恐怕不能逃走。”自己躲在后院之中,忽听街门一响,把门推开了,进来一人说:“你们怎么早就睡了?”来到屋内,见有死尸在地,那人大吃一惊,说:“哎哟,不好了!我的美人被何人杀死了?
我与你四载露水夫妻,今天被害,岂不伤心!”说着,落了几点眼泪。窦二墩在暗中一瞧,认得是快腿彭二虎,连忙进屋内说:“老二你杀人,往哪里走!”彭二虎细看,认得是二寨主窦胜,连忙施礼说:“二叔,你老人家从哪里来?”窦二墩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,又把自己的事也说了。彭二虎虽心爱此女,已无可奈何,且窦二墩待他有恩,也不能变脸。他听了窦胜之言,说:“待我放火烧了房屋,以灭这人命之案。这也是她的报应,要不是我劝着她,早就把她男人害了。”说着,就要放火。窦二墩说:“老二,他们都在哪里?”彭二虎说:“他们都在五里屯小银枪刘虎的下处住。”
二人正说之间,忽听外边有人说:“来,你三人把门堵上,我从后边看他往哪里走。”吓得窦二墩与彭二虎战战兢兢,说:“不好!今天要被拿获,落在他人之手。”忽见街门大开,进来了白面狼马九、笑话崔三,后跟着轧油灯李四。他三个人一见窦二墩,崔三说:“二寨主,你老人家敢情与彭二走一条道吗?”窦二墩说:“你等休得胡说!”遂将自己之事说了一遍,又把窦二羔夫妻二人要害他之言,说了一番。崔三说:“二寨主,彭三他说往德州去访问你老人家,我等不信。有顺水万字小银枪,他说遮天万字月点他攒子,正并无邪攒,我知道他架着一个果衫盘来,他上扇喂可孤万假充脑儿寨的饭,顺水万字他不信洞庭万字深点,他说我说的礼性,攒里空着拳,前来要给他一个见证。”窦二墩一听,哈哈大笑说:“小银枪刘虎、铁算盘胡六,他二人也是实心的人,不想老弟你随机应变,诡计多端!”书中交代,那崔三所说,乃江湖中黑话:顺水万字是姓刘,洞庭万字是姓胡,遮天万字是姓彭,月点是行二,架着果衫盘来是一个少妇长得好,他上扇喂可孤万假充脑儿寨的饭,是那妇人的男人吃绿林饭,假充窦二墩。这是闲言,却说彭二虎说:“三哥你来得甚好,帮助我把那死尸与房屋点着火烧了,咱们去到家中,议论替大寨主报仇就是。”马九把房点着烧了,怎见得,有赞为证:凡引星星之火,今朝降在人间,无情猛烈性炎炎,大厦高楼难占;滚滚红光照地,忽忽地动天翻,犹如平地火焰山,立时人人忙乱。
窦二墩见火已点起来,左右又无邻居救火,遂带众人直奔五里屯。到了下处,天色已然大亮。小银枪刘虎、铁算盘胡六、永躲轮回孟不成、一本帐何苦来、飞行吴德顺、坏嘎嘎吴大、拐子手胡七、黑心鬼吕亮、闪电手高奎、金刀将于景龙等人,一见窦二墩来了,大家施礼说:“二寨主来了,里边请坐。”窦二墩见礼已毕,把自己之事对众人言明,又将要到献县杀官盗库,劫牢反狱,救我哥哥窦成之事说了一遍。小银枪刘虎说:“二寨主,此事不可轻动,献县城守营官兵不少。我有个朋友,姓丁名太保,乃景州定陵人氏,我去请他,他手下人不少。”
窦二墩说:“很好。”原来这是刘虎的脱身之计。这且不表。
单说窦二墩等至次日天明,也不见刘虎回音。他心中明白,说:“众寨主,刘虎这是脱身之计,误了我多少事。我兄在缧绁之中,我侄女金莲一个女孩,她如何能掌事业?我须早去救他。”又说:“众位,咱们共有几人?”崔三瞧了瞧,有名的二十余位,余下者鸡毛蒜皮、平天转、满天飞这些无名之辈不少,都是打闷棍、套白狼的那些人。白脸狼马九等说:“咱们混进去,在衙门后天仙观住,那庙中道人是我表弟。”说罢,大家一同起身。窦二墩要反献县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四 回浮浪子贪淫惹祸 聚盗寇反狱劫牢
话说白眼狼马九,带众人先到了献县东门外三里沟。到了窦二墩家内,众家人迎接,在前厅落座,家人献茶。窦胜说:“众位仁兄与贤弟暂坐,我先到里边见见侄女,再作道理。”
又派管家窦用先拿五百两银子,在衙门上下使用。自己到了后边,叫侄女与奶娘、仆妇人等,收拾细软之物,又派家人预备驮轿车辆,再回到前边厅上,说:“列位寨主,大家歇息一夜,明日进城,到天仙观内会齐。”是日天晚,众人吃了晚饭,窦胜分派说:“咱们分三起人去,我先进狱见我兄长。”又派马九、崔三去杀贪官,轧油灯李四带众人去杀狗子,再劫库作路费之用。这一伙人均已安排妥当,一夜无话。
次日,家人回来说:“奴才探询明白,上下已使了三百两银子,大庄主不能受屈,散拿散放,都有禁卒牢头照应。”窦二墩说:“知道了!”群寇用完了早饭,大家进城,到了天仙观内。住持张妙修,乃马九的表弟,预备素斋,群寇用毕茶饭。
窦二墩说:“我要先到狱中,等侯众位,以呼哨一响为号。”大家说:“我等随后就到。”窦二墩自己到了献县衙门内,见了当值的,说道:“我来瞧窦成大爷,你带我去,我给三两银子。”
当值的说:“我带你去。”到了牢狱,叫开门,把禁卒王同叫过来,说:“这位是要瞧窦大爷的。”禁卒说:“你贵姓呀?”窦二墩说:“我是他的表弟,也姓窦,你带我进去。”禁卒已是用过钱的,见有来瞧窦成的,概不拦阻,说:“你跟我来!”窦胜来到狱神庙,见他哥哥散拿散放,并未带着刑具。他本来是被屈含冤的,只因本县的少爷乃酒色之徒,爱上他的女儿,要他应允,把女儿给少爷作妾,就算无事。故此众人都与他和好,劝他应允。无奈窦成不依,禁卒也不敢给他罪受。窦胜一见,跪倒叩头说:“哥哥在此受罪,小弟来迟,多多得罪。”窦成说:“贤弟来了,正盼着你呢。”窦二墩说:“兄长放心,弟有主意。”说着掏出了一包银子,约二十两,说,“禁卒大哥,你拿了去,给你买一杯酒吃,只求给我二人备一桌酒席,我在此与大哥坐谈一夜,不知成否?”禁卒王同一见银子,说:“何必费心,今天已查过狱了,坐一夜也无妨。”少时,送上两盘牛肉,一大壶酒,两盘馒头。王同说:“你们二位喝着吧!我照应别的事去了。”禁卒去后,窦二墩见左右无人,才说:“大哥,我邀请众绿林英雄,定于今夜三更天来救哥哥,出此龙潭虎穴之中,侄女那里我已派家人预备驮轿。我送你等出古北口,到关外去找陈子清,叫他把侄女娶过门去也好。”窦成点头。二人商议之际,天已初鼓。
不言窦胜兄弟饮酒,且说白脸狼马九、笑话崔三这二人施展飞檐走壁之能,进入衙门里面,瞧了瞧大堂后边,东西各有跨院,西院中有丝弦之声,唱曲调之人声音响亮。二人暗进西院中一瞧:北上房是三间,东西各有配房,北房内灯光闪耀。
二人纵身上房,使了一个夜叉探海式,瞧见屋内灯光照耀,内有圆桌一张,上有烛台一枝,桌上边放着干鲜果品,各样菜蔬。
正位坐着一个少年人,年有二旬,面皮微青,青中透蓝,俊品人材,双眉带秀,二目有神,身穿蓝纱小汗衫,官纱中衣,白袜青云鞋。东边坐着二人,一个三旬光景,又一个二旬以外。
西边坐着两个小旦,手拿琵琶、弦子,唱的是马头调。这是门公洪升,他最能奉承少爷,今日他叫了两个小旦,一个叫金福、一个叫春来,唱的是《叹烟花》、《带病的嫖客》、《叹十声》、《从良后悔摔多情》,一嘴疙瘩腔儿,实在好听。那狗子越听越爱听。笑话崔三有心要进去,又怕人太多。原来这跟官的从烟花中买了一个人,是从良的,今年二十三岁,生得美貌,让她与大少爷私通,又住在他家与他女人睡觉,他躲在衙门佯为不知道,真无廉耻。象这个样,真给跟官的现眼。书中交代:跟官的有三六九等,不能一样。有一种官家子弟,学而未成,因家道贫寒,不能出仕为官,便托人跟官,借官的力量发财,求取功名,光宗耀祖,这个不叫长随,名叫暂随。有一等作买卖的商贾人,时衰运蹇,买卖拆了资本,不能成就事业,故托人求谋跟官,得了正事,身在公门好修心,或作些好事,或再归商贾,多买田园,教子读书,这个不叫长随,名曰且随。
再说白脸狼马九、笑话崔三见狗子正在吃酒快乐之时,二人提刀闯进去,一刀一个,把五个人都杀了。又到后院,把赃官全家杀死。轧油灯李四等,与快腿彭二虎、闪电手高奎把银库打开,得了银子不少。然后到了狱门,呼哨一声!窦二墩与他兄长二人,到了外边,说:“朋友来了。”众寇说:“来了,我等已把狗官杀了,你我逃去吧!”窦胜把门打开,大家合在一处,往外逃走。此时更夫早已知道,报与本城武营老爷得知了,立时调兵,一齐拥到。窦成兄弟二人,带着群寇,把东门打开,砍死门军四个。到了五更之后,听后边喊声大振,追兵眼看就到。大家合伙,把窦宅的驮轿四乘,轿车两辆,送出十里之多。群寇说:“二寨主,我等不能跟随出口了,你此去如到了北口外,得了事,千万给我们个信。”窦胜说:“众位恩兄义弟,你我义气,如同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我要失陪了,他年相见,后会有期。”说罢,往古北口去了。
再说飞镖黄三太,在东郊外见窦二墩已然逃走。大家备酒,给黄三太贺喜。住了一夜,三太方要告辞,忽见外边家人黄用来报:“老太爷,我在各处访问,才知你老太爷在这里,家中夫人生了公子了。”众英雄齐声叩喜,说:“三哥大喜,今天打了窦二墩,又生贵子,我等送个名儿,叫他天霸何如?”黄三太说:“甚好,就叫黄天霸吧!”大家贺了一天喜,才各自歇息。
次日,李七侯与武成二人,告辞回三河县。李七侯又保着彭公升了南通州知州,这且不表。单说黄三太与众人分手,各自回家。自己带着季全、黄用,到了家内。回想自己往日,愿从此甘老林泉之下,有薄田数顷,也可以教子读书。想罢,叫秦氏拿出一百两银子,把季全叫来,说:“季全,这有白银百两,你自己随便使用,务守本分,我是把江湖之道撇去了。”季全叩了个头说:“我去也。”此后他虽海角天涯,每逢三太寿日,必亲来叩头。这一日,黄三太在家中闷坐,家人来报,说外边有一个扬州人,姓何,拿着贺兆熊大爷的信,要来面见。三太说:“叫他进来。”家人领进那个人来,年约十五六岁,生得豹头环眼,粗眉阔口,四方脸,面皮微青,仪表非俗。身穿蓝绉绸皮袍,外罩蟹青宫绸八团龙的马褂,足登白袜云鞋。见了三太,请了安,说:“老前辈,你老人家好哇?弟子有书信相投,乃是飞天鹞子贺兆熊太爷的信。”说着,从怀内掏出来说:“你老人家请看。”上写:“内函敬呈义兄黄三太爷大启,书由扬州发,名内详。”三太拆开来看,不知上面写的是何言语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五回 隐林泉授徒教子 庆生辰又起风波
话说黄三太接过书信一瞧,问那人说:“你姓什么,是哪里的人?”那人说:“小人是扬州人氏,父母早丧,跟着叔父度日。我姓何名路通,本年十五岁。只因我爱练武艺,请了几位教师,全是武艺平常,有一位贺大爷,与我叔父相契,甚为知心,他说你老人家武艺精通,叫我来投你老人家学些艺业。”
黄三太听说,拆开书信一看,上写着:字请恩兄大人福安。自拜别后,天南地北,各处一方。弟至扬州,遇故友何澄,言他侄儿何路通专爱习学武艺,访求名人。弟知兄在家,应有安闲之乐,闲暇之时。弟遣何路通前来,投字在台前,学习艺业。如蒙允准,则来人幸甚!知己之交,不叙套言。专此,即候阖第清吉!并请福安不一。
黄三太看罢说:“你既然愿意习学武艺,我就收你作个徒弟。”何路通连忙叩头,拜了八拜,就在此处练习武艺。一住五年,练得有飞檐走壁之能,长拳短打无一不通,拜别师父去了。逢年按节,必来给师父叩头。师生二人,意味相投。
光阴荏苒,日月如梭。这一年,黄三太五十九岁,黄天霸八岁。于正月二十二日,外边门上家人拿进一个拜帖,上写“新授绍兴府彭朋”。黄三太叫家人把拜帖拿回挡驾。原来那彭公官复原职,拿了武文华,治得三河县人民安居乐业。白马李七侯自打窦二墩回来后,随彭公升了南通州知州,后又提升绍兴府知府。彭公念当年指镖借银的好处,特意前来拜望,黄三太却不敢会见。彭公回衙,遣李七侯送来京中茶叶,带来大饽饽,还有各样点心。黄三太接进来,二人见面,叙起当年离别之情。李七侯说他帮助彭公到处剪恶安民,升得此处的知府,今日特来拜望。黄三太闻听此言,说:“贤弟理应如此才是。
愚兄老迈,退守林泉,教子读书,有薄田数顷可以养赡,吾愿足矣!”李七侯说:“黄三哥,你我山东分手,倏忽几载,光阴荏苒,日月如梭,三哥不减当年威风,五官气色全好。”黄三太说:“托贤弟福,贤弟你家中还好?”李七侯说:“有我八弟照应家业,倒也平安。嫂嫂与侄儿安好!”三太说:“承问,你侄儿入学读书,倒也好。”二人谈了一会闲话,黄三太吩咐家中摆上酒菜。二人入座又谈了一会心,酒饭已毕,李七侯告辞回衙门去了。自此时常来往。
今年是黄三太六十整寿,二月初二日的生辰,自己知道有几位知己的朋友必来拜寿。今日是正月二十五日,庆期临近,须早为预备才是。连忙派家人黄用,拿了三十两银子去治办酒席,要上等海味席,鸡鸭鱼肉都要新鲜,先定一班戏子。黄用甚为喜悦,接了银子,找了茶房、厨房人等,写了双凤班昆腔。
到了正月三十日,外边家人来报说:“有季全来给寨主磕头。”
黄三太说:“好,这季全倒不忘旧,年年来给我磕头,快请进来!”家人去不多时,把季全带到书房内。三太笑吟吟地说:“贤侄还好么?”季全跪于就地,说:“小侄儿来给三叔叩头。”
黄三太说:“贤侄起来吧,年年劳你前来。”季全说:“小侄理应磕头,愿叔父你老人家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,多福多寿多男子。”黄三太说:“好一个多福多寿多男子。多承贤侄远来,我先给你接风。来人摆酒儿,给贤侄一个下马杯儿。”二人吃了几杯,家人来报说:“今有红旗李煜、凤凰张茂隆二人前来拜寿。”三太亲身迎接,走到了大门外,见二人各拉一匹马。红旗李煜年过五旬以外,头戴新秋帽,高提梁儿,红缨新鲜,身穿蓝宁绸八团龙狐狸皮袍,外罩红青宫绸八团龙的马褂,是狐肷的,足登青缎官靴,白净面皮,燕尾髭须,双眉带煞,虎目生光,仪表非俗。凤凰张七即茂隆,他是头戴貂鼠皮官帽,新红缨儿,身穿灰宁绸狐肷的皮袍,外罩蓝宁绸火狐的皮马褂,足登青缎官靴。二人一见黄三太迎接出来,连忙请安说:“三哥,你老人家好哇?”家人接过马匹,三太说:“二位仁弟远路而来,多受风霜之苦。”张七说:“仁兄千秋之辰,理应前来祝寿。”黄三太说:“有劳二位仁弟。”说着进了二门,四人到了上房内落座,家人重新摆上酒席。少时,黄天霸进来给众人见礼。张七见天霸头戴青缎子小帽,身穿绛紫宫绸棉袍,外罩米色宁绸马褂,足登青缎官靴,白净面皮,目似明星,两眉斜飞入鬓,准头端正,唇若涂脂,仪表非俗。给张七请了安说:“七叔好,七婶母好!”接着又问红旗李煜好,又问季全好!
季全拉着他的手,说:“兄弟,你念的什么书?你今年几岁?”
天霸说:“今年八岁,念《诗经》了。”张茂隆连声夸好,说:“三哥,这就是大少爷?”三太说:“是你侄儿。”张七说:“果然父是英雄子豪杰,日后必然光宗耀祖。”四人吃到初更之时,安歇睡觉。
次日把戏台搭好,早饭后,外边又来了飞天鹞子贺兆熊、濮大勇、武万年三位英雄,各带自己的儿子,前来给三太爷拜寿。家人通报进去,里边黄三太同红旗李煜、凤凰张七、神眼季全、少爷黄天霸迎接出来。大家见礼已毕,到了厅房。贺兆熊说:“老仁兄千秋之辰,弟等特来拜寿。自去岁一别,我等在镇江府城内,住了一载有余。我同濮贤弟、武贤弟把你侄儿带来,给伯父拜寿。”黄三太说:“知己之交,屡蒙厚爱,不远千里而来,我不敢当。”贺兆熊与武、濮三人齐说:“仁兄何必太谦,你我结义弟兄,如骨肉一般,俗语说得好,异姓有情非异姓,同胞无义枉同胞!”贺兆熊把儿子贺天保叫过来,说:“你给你伯父磕头。”贺天保过来说:“伯父,你老人家好哇?”
黄三太一瞧贺天保,不过十四五岁,头戴貂鼠皮官帽,猩红缨儿,身穿紫宁绸的银鼠皮袍,外罩米色线绉棉马褂,足登青缎官靴,身高四尺以外,白生生的脸膛儿,黑真真的眉毛儿,一双虎目,颇有神气,准头丰满,唇若涂脂,俊品人物。黄三太看罢,说:“好,我这个贤侄儿,举止安详,日后必成大器。”
那濮大勇说:“天鹏,过来见你伯父。”黄三太看濮天鹏,约有十二三岁,头大项短,生得虎项燕颔,豹头环眼,面皮微黑,黑中透亮,头戴青缎小帽,身穿蓝绸皮袄,紫缎马褂,足登青缎抓地虎靴子,此子为人粗率,性情暴戾。那武天虬也是这样打扮,青中透蓝的脸膛,他的性情与濮天鹏的性情一样,心直口快,性情刚强。三人见礼已毕。黄天霸又给三位叔父叩头,大家赞美天霸生得秀气。今日是小四霸天结义的回目。这四人中,就是黄天霸心地聪明,办事豪爽,性情刚强。那少爷贺天保,是心灵手巧,一见就识,心地忠厚。这小弟兄一见,心投意合。黄三太又重新让座。贺兆熊说:“我等给仁兄拜寿,请寿星上座,我等拜寿。”李煜、张七齐说有理。黄三太推脱不开,无奈同众人到寿星堂拜了寿。
大家来至前厅,方才归坐,家人来报说:“有铁背熊褚彪、鱼眼高恒二值爷前来拜寿。”三太迎接进来,大家见礼已毕,共叙离别之情。众人把礼单呈上:头张是张茂隆的,上写“折敬纹银二百两,愚弟张茂隆拜。”李煜也是寿酒寿烛,折敬二百两。贺、武、濮三人,也是每人二百两。大家交了礼,摆了早筵。黄三太告诉家人说:“我那知己的朋友全来了,再来的礼物,一概不收。”家人答应下去。今日是因为庆生辰,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事来。黄三太北京城劫银鞘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六回 论英雄激恼黄三太 赌闲气抢劫补秤银
话说黄三太同大众在厅房摆宴,忽见家人手执一个全帖呈上。黄三太一观,见上写:“折敬纹银二百两,结义弟郝士洪拜。”三太说:“郝爷在哪里?”家人说:“是郝宅家人送来礼物,说他主人病体沉重,不能亲来。”黄三太听罢说:“众位贤弟,这郝士洪也太不对,去岁他遣人前来,说是身染重病,不能前来,我信以为真,遣人去问,说他没有什么病。今年又派人前来,断无此理。”遂对家人说:“你去到外边,给那家人五两银子,赏他一顿饭吃,叫他将原礼带回,一概不收。”家人答应下去。黄三太说:“众位贤弟,你等想,这郝士洪去岁派人来,今年又派人来,他就是病,难道他儿子也有病么?这明明是瞧不起我。”大家说:“三哥休要生气,今日乃千秋之喜。
论说他也真不对,都是一拜之交,他既不来,可以叫他儿子来呀。这个人是眼空目大。”说着,锣鼓一响,开了戏啦!这头一出《祝寿》、二出《赐福》、三出《牛头山》,唱得热闹。吃酒之间,濮大勇说:“众位恩兄贤弟,我想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我等当年结拜,都是二十余岁的英雄,如今数十年来,都成了老头儿。要论豪杰,在北方要算李煜大哥,你历练得真好,只要红旗一展,无论哪路,就都得送你几两银子。凤凰张七哥他之所为,与黄三哥是一样儿,永不搭伴,孤身出马,有一千银,只留三百两,劫了客旅行商,还许济困扶危,周济孝子贤孙,劫的是贪官侯臣。如今黄三哥是洗了手啦!咱们绿林的朋友,死走逃亡,真个不少。也有遭了官司,身受重刑,死于云阳法场之上,也有死于英雄之手。”
这日大家畅饮,正是“酒逢知己千杯少,话不投机半句多”,不知不觉,喝了个酩酊大醉。黄三太自己已是带了酒的性情,他一生服软不服硬,一听濮大勇夸说别人的威名,自己气往上冲,说:“众位,不是我黄某说句大话,想当年我在绿林中,并无遇见对手。头八年前,在德州镖打窦二墩,我作买卖,永远都是单人独骑,并不搭伴,绿林中象我这样的人也很少。”濮大勇是个懈怠鬼,一生说懈怠话,他听黄三太之言,说:“三哥,你说的那话,全不为奇,咱们在绿林的人,能作之事,不过皆是在旷野荒郊之中,遇见镖车正然走着,咱们一出去,他先害怕,知道某处有某人为首,再一威吓,他岂有不献金银之理,此事不足奇。若作惊天动地之事,真得有别古绝今之人,倘得到北京天子脚底下,把当今万岁爷的物件,拿他一两样来;或在户部,把那银鞘子劫了他的来,才是真正英雄。
只在外边逞能,那算什么英雄呢?”他这几句话,说得黄三太哈哈大笑,说:“贤弟,据你说无人敢往北京去劫皇上的东西。
我要去劫了皇上的东西来,你应该怎么样呢?”濮大勇说:“三哥,你要真把皇上家的银两劫来,我就给你磕头。但你老人家这么大年纪,依我之见,不要生气,京都城内五府六部,营城司坊,顺天府,都察院,大小无数衙门,护城兵有数十余万,那可不是闹着玩的。咱们这些人,在旷野荒郊无人之处成了,在京都城内那可不成。”黄三太说:“濮贤弟,你休要气我,我若不去,誓不为人。”贺兆熊见黄三太怒气填胸,不由己的答话说:“黄三哥,你老人家还不知道他的外号儿,人人称他懈怠鬼,最爱说懈怠话,咱们这些年的结义弟兄,不能不知道他的性情。”黄三太是成名的英雄,一想众人都在我家,我不能得罪他等。想罢,把气压了压,同着大众,吃了一天酒,听了一天戏,大家安歇。
次日一早,众人起来,贺兆熊说:“今日趁着三哥的千秋,叫他小弟兄们结一个世交。”黄天霸早在这里听见,说:“很好,就是那样吧!”四人叙了年庚,贺天保十四岁、武天虬十二岁、濮天鹏十一岁、黄天霸八岁,四人行了礼。因不见黄三太出来,黄天霸带着三个哥哥,绘父母磕头去。忽见家人黄用说:“众位大爷不好了!我家老爷今日一黑早,备上黄骠马,把作买卖的家伙全拿去了,他一早不叫小人告诉众位爷知道。”
贺、武、濮与张七、李煜、季全、褚彪等大家齐说:“不好,这一定是上京都去了!必是昨日濮贤弟你说懈怠话,三哥恼在心中,笑在面上。今日这一赴京都,倘有不测,不但有性命之忧,还有灭门之祸。”正说着,从后面出来一个家人说:“我家主母现在内厅房,请众位到里边去说话。”众人跟家人从北上房东边的一个便门出来,往北一拐,瞧见北大厅五间,众人到了上房内落座。秦氏夫人说:“众位叔叔安好,昨日拙夫回归内院,我见他怒气不息,一言不发,我也不敢问他。今早他把所用之物,带在身边,拉马去了。我问他,他说十数日才能回来,不知有何事故?”濮大勇说:“嫂嫂,我三哥必然是要作买卖去,三五天定然回来。”秦氏说:“叔叔你等都前来给他祝寿,他为何这般无礼,就不辞而行,太不知事务了,这其中他必有缘故。”贺兆熊说:“嫂嫂不必问,这是昨日濮贤弟酒后失言。”就把昨日晚间他二人所说之话,又学说了一遍。秦氏深知黄三太的性情,连忙说:“季全,我给你三十两银子的路费,你骑一匹快马赶到京中,探询虚实。你三叔的马日行四百里,这也追不上他,须要打听准信回来,大家方能放心,众叔叔别走。”大家说:“我等不能走的。”
那黄三太因被濮大勇说了几句玩笑话,他就恼在心里,暗说:“我定要到京都城内,作一件出奇之事,也叫濮大勇知我的本领。”自己骑马,顺大路往京都而行。在路上,那马不喂干草,净喂小米绿豆,给它黄酒喝,故此这马更雄壮了。一日,黄三太进了彰仪门,心中一想:“我若到户部去抢他一鞘银子,也不容易。”正自思想,进了正阳门,见前边有四个骡子,驮着银鞘,后跟一个解饷官。这乃是一宗补秤的银子,不是正饷,归内库的。只因皇上在海甸畅春园避暑,过了九月九登高之后,他才回来在家办事。那个总管太监也在海甸,这项银子,要送到那里去才能交。这须出德胜门,故他进了东安门一直往北。
黄三太跟至沙滩地方,见四方无人,自己一催马说:“喂,别走啦!留下银两,放你过去,饶你性命。押饷官见一老者截住去路,要劫银子,不由得大怒说:“好一个该死的凶徒,这乃是天子脚下,禁城内地。来人给我拿住,交地方官送刑部治罪。”
手下人早往官厅报信去了,不多一时,从那边来了十数个官兵,要拿黄三太,且看下回分解。